她等待了一會兒。

當世界都因這靜謐的美好夜晚而緩慢步伐的時候，當瀋水北都快沉迷於這個那麼不真實的片刻之時，身旁的男人忽然淡淡開口了。

「嗯，你也沒怎麼變。」

低沉的嗓音猶如浸潤在牛奶中的黑巧克力，濃郁醇厚，優雅低韻。似乎凝集了一切天籟一般，略微破碎地在她耳畔響起。

瀋水北為這聲音所迷醉，不由稍稍慌了神，卻很快在錯亂的情緒中鎮靜下來，「不……我覺得我變了。」

顧山南好像訝異了幾秒。隨即，耳畔又響起他那低沉卻富有磁性的笑聲。

瀋水北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

這些年，她收了年少時的心性，拋卻天真與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比以往更顯低調。穿著不再是所謂二次元的「奇裝異服」，她逐漸從偏愛轉為淡然自若的適應。甚至費了很多時日改掉了易臉紅的這個毛病，在各種場合，她總能適當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無論是高興或是難過，激動亦或沉默。

可是到頭來，卻被眼前的這個男人輕而易舉地破壞。

即便瀋水北她自己也不甚弄懂。可這個男人偏偏有那麼大的魅力，將她心弦撥亂。

瀋水北心情有些糟糕了。她忽然很想上樓回家。

但當耳畔傳來男人好聽的嗓音時，她又忍不住想要抬頭去凝望對方。

不過，對視的時間只有一秒。

一秒之後，瀋水北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下滑落地。

「北北，我們還沒有好好交談過吶。」

當這個男人在凝視一人的時候，深褐色的眼眸中似乎總是會盛載著水霧一般的深沉與柔情。

如同此時。他低頭看著瀋水北，路燈的白熾光撒在他的肩頭。那麼閃耀。語氣更是放輕說道道，「我有聽阿姨說，你一直在寫書。新銳作家，這很好，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

瀋水北從很久以前便不曾敢與他對視，更別提在如今這倉促又尷尬的情況之下相遇。

她偏開的視線不曾移動半分，語氣則是緩慢而又謙遜地說道，「算不上是作家，不過是個閑來無事寫寫東西的作者而已。」

顧山南卻笑，「可你寫的確實不錯。阿姨送了好幾本給我，我閑時會翻來看看。」

瀋水北一聽，頓時心一緊。因為在她心中設定的故事情節中，顧山南是不會翻閱自己寫的那些東西的。被對方閱讀，只會讓她有種難以掩蓋的羞恥感。如同黑歷史被人肆意挖掘一樣。

「你可別笑話我了。」她趕緊轉移了這個話題，「對了，別光說我。那你呢？顧山南，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記憶中，這個男人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偉大的流浪家。

但是，這種只有年少無知時才會有的不切實際的夢想哪裡會真的實現。瀋水北從以前起，就不曾相信過。

當然，顧山南也的確沒有成為他想像中的流浪者。而是成為了一名財務顧問。回國之後，正與合夥人在計劃並已經初步實施，開了一家財務顧問的事務所。

瀋水北不懂財務這方面的具體事宜，但也知道開一家事務所並非易事。難怪這個男人看上去如此疲累，連眼睛裡都是血絲。明顯缺少睡眠。

瀋水北記得顧家家境還是不錯的，不然也不會在顧山南高中之後，便全家決定去了法國定居。她當時以為顧家不會再有人回來，可現在看來，顧山南卻是隻身一人回國，並且還有要長期待下去的意思。

她不明白顧山南回國的意義。如果只是為了工作的話，其實並不一定要回來。

但任憑瀋水北再怎麼猜測也是空想，這畢竟是別人的想法和打算。

之後，兩人又並排走著。

「我聽我媽說了，我們家隔壁原本住著的是對老夫妻，不過沒過多久他們便搬離了，接著你就住了進來。然後，我們又成了鄰居。」

瀋水北笑道，「還是挺有緣的。」

顧山南點頭，「是很有緣。而且阿姨很熱情，也很眼尖。那天我剛住進來，出去買水果的阿姨便一眼就認出了我。當時還順手塞給了我兩個桃子。」

「桃子？」瀋水北忽然愣了愣。然後，她的視線就模糊了。

不是眼淚。

瀋水北的眼眶裡沒有任何的水汽，只是突然出現了迷霧一般的屏障，將她雙眸輕輕遮住，又輕輕放開。

短短的時間內，好像有千萬種奇怪的畫面倒著播放，一幀一幕有模糊不清的，也有清晰可見的。而無論是清晰還是模糊，瀋水北都忍不住想要得知更多。

後來，若不是顧山南疑惑地叫了自己一聲，瀋水北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停住了步伐。一直站在原地。

「北北，怎麼？」

瀋水北麻木空洞一般的視線落在對面那個男人的身上。

太奇怪了。

只要與這個男人相處一分，自己便會變得越發奇怪一分。

一時間，她忽然想起來要逃離。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需要先回去了。」

瀋水北步伐匆匆，不肯停留半分，似身後有洪江猛獸，不得已倉皇出逃，

然而，正當她邁開步子與男人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一隻溫熱的大手同時拽住了她。她整個人直接被扯得朝後轉了過去。

轉過去的那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

這一刻，瀋水北竟然看到對方深褐色眼眸中的暗波洶湧，並瘋狂地流淌過一些不知名的情感。她一下子就被這樣的目光給激怒了！

可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猶如一盆冰涼的冷水將她從頭至尾澆淋。

「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他淡然開口。

「什麼？」

「那天我以為你會一起來送機，但是後來阿姨才告訴我你先一步去了海南。」

這番話如同揭開瘡疤前的一道預告。瀋水北吃了一驚，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當時李佳禾邀請我一起去海南玩。冬天嘛，那裡天氣很好，也很暖和，我沒理由不拒絕，不是嗎。」她略微惆悵地開口。

「而且你當時要出國，我不想看到你離開時的樣子」這句話，瀋水北說不出口。

沉默了片刻，顧山南又開口，「沒了？」

語氣仍然聽不出任何情緒。

「……嗯。」

剛應完，瀋水北敏感地察覺到男人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她不解地看過去。

而下一秒，對方一張俊美的臉忽然猝不及防就湊了過來。

瀋水北輕輕驚呼了一下。

接著，男人深褐色的眸子對進她的眸子，清明一片。時空猶如在這一刻交錯開來，隔著記憶的狂流蜂擁而進至彼此之間那兩顆很久都未再起過波瀾的心中。

後來，這個男人好輕聲笑了起來。

「你從來就不擅長說謊，瀋水北。」

當那個男人還是少年模樣的時候，曾經這麼對她說過。

而當此刻的話語與記憶中的少年模樣重疊的剎那間，倒流的記憶如同無法剪影的默片，將過往的細節悉數呈現。

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猶如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