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開元八年，李白剛剛及冠，從「李白」真真正正的變成了「李太白」。

一頓酒足飯飽，喝到面紅耳赤，到興處李太白忽然張著滿是酒氣的嘴湊到祁珉跟前，極為得意地問道：「祁兄，你早及冠了吧？不知取的何字？」

祁珉被他口裡的酒氣一醺，端著酒盞的手頓了頓才語氣輕鬆地道：「我無父無母的，族中親友又早忘了在何處，便是尋著了怕是看我如今的樣子身份也不會認我，哪裡有肯為我取字的？」

李太白笑得愈發得意，繼續問道：「祁兄想要否？」

祁珉淡淡看他一眼，估計已是猜出來李太白心中的七八分心思，輕啜了口酒，面如寒玉的臉上掛著淺淡的笑，無所謂地道：「自然是想的，可惜在下才疏學淺，取不出好字……」

李太白順著祁珉的話立即接道：「祁兄，太白倒是讀了些詩書，不若吾贈君二字罷。影之，君字『影之』，如影隨之，如何？」說罷自己倒先「哈哈」大笑，之後便是沉沉睡了過去，錯過了那一聲輕「嗯」。

這本是李太白酒酣胸膽尚開張時開的玩笑，他醒時自己都不記得多少了，卻不料祁珉真用了這字。

……*……

李太白的心有點沉，眉眼都失了灑脫的意味，從開元十五年春暮開始李太白就不喜歡「錯」字，而到了開元十七年春深他便已經不會再提「錯」字。那是一段一錯再錯一旦提起便是掀開風平浪靜的皮肉，勾出摻著鮮血的嫩肉般的疼痛過往，他在試著淡然與遺忘。

只是……

有的人啊已經將回憶刻到了骨子裡，難道要劃開皮肉敲碎了骨頭再剝離？

李太白覺得自己怕疼，所以他做不到。

祁珉曾在那晚趕往生意目的地的路上對他說過，他以為自己是人，其實他不過是一笑養的一條狗，如果狗要離開自己的主人那麼對於主人而言便是不忠，便是背叛，所以不如宰了燉了，榨取剩餘的價值……

李太白後來每每回憶這段話都覺得祁珉早就清楚了自己九死一生的結局，不過是自己枉自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沒能體味他話里臨別的意思。

當真是自己一錯再錯。

……

「祁兄……」李太白擺了酒，端了酒杯往地上勻勻灑落，清白的酒珠子在落地的一瞬反著圓月皎潔的光芒。

每逢月圓夜，他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要和某人喝上一杯，可惜某人從來不應，他也就沒法飲酒。

王十二每逢見了他總是笑著和他開玩笑，「李太白，你真是把祁珉那傢伙看得比天還重，他給你慣了什麼湯，缺了他就沒有肯和你飲酒的人了麼？」

李太白笑，只道：「有是有，不過總不是滋味。」

姿容清絕的少年聽這話眸子里的光暗了下，立即端了酒盞猛灌一口酒笑罵，「你啊，真是魔怔了。」

李太白也跟著笑，這是他三個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最為了解他真正模樣的人，所以他可以說他，這是朋友間志同道合而給的包容與信任。

但他確實不是魔怔了。

他自十五仗劍出遊而遇祁珉開始便大多時光膩在一起，由不信到信任，對彼此的性情幾乎了解了個十成十，便是喜好口味都磨合了，故而一起時便是痛快。

既如此，和旁人如何再有滋味？

……*……

身後的房門「吱呀——」兩聲忽然打開。

李太白猛然回身，面上的悲色還未收盡便見許青諳穿了他們開元十五年成親時穿的紅羅裙。蛾黛眉間的梅花妝描得細膩溫柔，眉下的眼聚了盈盈一捧春水，朱唇微啟，不待他問便柔柔弱弱地一字一字吐出來，「我們洞房吧。」

屋中的花燭不堪春風，小心翼翼地晃了兩下。

「何，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