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裡說起故事來總喜歡這般開頭，「那是很久以前……」或者「很久很久以前啊……」然後便牽扯出一大串的恩恩怨怨。我素來對這些沒有新鮮感的「開始」看不上眼，聽到這般作開頭的故事也甭管如何引出下文了，直接「嘁～」一聲走人或是我忙我的，他講他的。

但認真說來，我和我眼前這個混賬的故事卻要也這般說起。

……

那是很久以前，我第一次出去接「生意」時。

作為一笑養大的一條狗，到了我有能力時自然也就該為那些人解憂了。不大不小的生意，難度也不算大，不過是個已經躲進山林一二十年的年輕時小有名氣的盜寇，貪生怕死地躲了這麼多年，早失了殺伐果決之氣，我雖資歷尚淺也無經驗，然而拼著受一刀淺傷倒也輕鬆地了結了他的性命。

待我處理那傢伙的屍體，本打算開門返程時四處轉轉，以解我在一笑密閉四年苦訓時對山水街市的相思之情，但世事難料，冥冥之中註定了似的讓我碰見這混賬。

他規規矩矩，禮貌得體地站在門前，叩門的手剛收回去，微微躬著身子正對我行禮，溫聲細語道：「不知可否方便……」半抬的臉眉目染笑，在看見我的模樣時愣了下又立刻漾了開去，自有一絲灑脫的靈韻。

我也愣了愣方才想起我此時的模樣——一個還梳著總角的糙娃娃。

在一笑時我學的技藝頗偏，大概會被江湖中那些正派人士稱之為旁門左道之類，可我在這方面又有些天賦，故而此時扮作小娃倒有八成相似，左右身前之人又不是老江湖，看那身裝扮約莫是酸腐的學子，故而我並不忌憚，作出我這副身子該有的天真燦爛回道：「方便的方便的，小郎君有話請講。」

我那時也是初涉江湖，還留了幾分古道心腸，若是換到如今再遇到這混賬大概也只會冷言冷語地趕了吧。

他笑笑，往自己身後瞟了一眼，眉間露出幾分無奈，我跟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幾個氣喘吁吁地學子狼狽地從山道上躥了出來，心下瞭然。

「不知可否買些清水吃食？」

也不知是被他那笑容閃花了眼還是怎的，我不語，默默回屋中端了吃的喝的一併遞予他，並十分堅決地拒絕了他呈過來的錢財。後來我想清楚了，一定是因為那屋中的東西都不是我的。

他謝過我便轉過身走向他的同伴，將東西分予他人後自己找了棵還算青蔥的老松靠著歇息，而我，只能躲在暗處看著他和他的夥伴。

那是開元三年，暮春之時，我年方十五，第一次和這混賬相遇，後來再回首一切都像命中註定。

再後來啊，我又接了些生意，功夫手段練的越發純熟，再也未曾失過手，一招下去，對方就毒發身亡了基本再未受過傷。

在充滿血腥味兒的單調日子裡我總會想起第一個讓我過目難忘的人，白衣勝雪，背倚古松，眼中透出一種對俗人的不屑為伍，孤傲孑然。

我跟著打聽過他的名字，並將那二字深深鐫入腦海中。

這是獨屬於我的秘密，我小心呵護著求得殺戮後的平靜，直至我又遇見了一個人。

……

一笑里不止我這一條狗，若是將一笑養的狗分為兩類，那麼我大概就是養的久的，熟了的，祁珉便是歸類在養不熟的。

我和祁珉算不得相熟，匆匆見過彼此幾眼，算是認識了，也防止哪日誤傷了自己人。這也是傳統，作為這兩類人中優秀者才有的待遇。

但我萬萬沒想到某日竟會在祁珉身邊看到他。

他攬著祁珉的肩不曉得在說些什麼話，雖仍是笑嘻嘻地，卻已褪了孑然換了張狂。我看著他二人還不怎麼親密無間的模樣，不知怎的覺得眼裡有些熱，偏生此刻身邊那個不長眼的臭男人還要猥瑣地湊過來，「小娘子，怎的不說話了？」

「祁兄，你是不知此間妙處……多少人……醉生夢死……」輕佻的話穿過熱鬧的大堂零零散散地落入我耳里，我看著他們從我前方一點點遠去才轉過眼看著我的客人。大概是情緒沒收拾好，那人被我一瞪立即噤若寒蟬一動不動地杵在位上。我意識到我的錯誤，立刻笑成了一朵嬌花，柔情款款地將手裡的酒遞過去灌進他嘴裡，彷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次錯覺。奈何他不算太蠢，之後便找了個借口推脫了我的服侍，倒是省了我的麻煩，但此時突然聰明起來於他已晚。

酒入已入肚，早晚都是穿腸斃命。

回一笑後我費了番心思打聽，方才知道那混賬也在一笑接起了生意，以「覃連」之名做起了祁珉的搭檔。而後我做完生意之餘便多起了一項私活，順路看他死沒死。

不過，令我失望的是他過得甚好，和祁珉每日都走在一起——除了他去逛花樓時。

真是個混賬啊。

我坐在欄桿上邊喝著酒邊看著他同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們談詩論道，講著膩死人的情話，在這煙花之地他倒是過得快活。

看完他的風流再想想自己，心中的落差便覺得有些大。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照著那張俊俏的臉上彈去，我方才收斂了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飄然而去。

「哎呀！居然用銀子打臉！」

呵，聽著這話心情就忽然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