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表面平靜異常，然而在整個天空高處，黃塵滾滾，不見邊際，太陽在蒼茫的雲層之後隱約可見，像是一個灰色圓盤，好似朦朧黃昏提早降臨，漫長且迢迢無盡。

之前在怨靈的追趕下，幾人剛跑出沈宅的後門，便看見的是這樣一幅景象。再一回頭，那硃紅色的門已不見蹤影。他們這是又踏進了另外一個「門」，只是暫且不知道是凶是吉。珂奴不知道到了哪裡，不過他曾經修練的重心在符咒玄宗，對遁卦陣法一類了解比較透徹，但願能找出生門逃出一劫。

湖岸邊枯草遍野，無絲毫樹木陰翳遮蔽，只見密密麻麻的人群。

這些人彷彿沒有看到他們幾人一樣，各種嘈雜的聲音竄入耳朵。

「錯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們憑什麼只殺我？」尖銳的女聲竄入耳膜。

宮狄幾人推開人群走到河岸邊上，只見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被幾個壯漢架著胳膊，推推搡搡。不知摔了多少跤，滿臉淤青，頭髮散亂。正是他們在前一個「門」前見到的孕婦。

「因為你不守婦道，貪得無厭，還妄想做沈家的少奶奶，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份福氣。」旁邊的老婦人說完在那孕婦臉上啐了一口唾沫。隨後附議聲無數。

「我不守婦道？」那孕婦聲音沙啞，「明明是你們口中的大善人沈公子逼迫地我！」她一邊掙扎，一邊哭喊，「這世間法在哪裡？道在哪裡？你們這樣草菅人命就不怕報應嗎？」

「殺死你這種賤貨，我們就算是替天行道了。哪來的報應！」「對！」「對！殺死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一人從背後那孕婦踹了一腳，摔倒在矮了她半截的簡易木籠面前，她被人推時額頭撞上了突出來的半指寬的木刺，頓時鮮血橫流。

「這是浸豬籠？太殘忍了吧。」張庭倒吸了口氣。「尊主，這裡的人沒有像前兩個門裡的人那樣攻擊我們，他們會不會都是真的？」

「假的，只是這裡的一切曾經都發生過。」宮狄聲音有些冷。

那女子見到眾人鐵了心想讓她死，她抱住其中一個人的腳，恐慌都寫在臉上，她那雙眼睛裡淚水朦朧，低聲下氣的懇求，「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可是孩子沒有罪啊，你們，能不能等我生下孩子以後。 。 。啊——」還沒說完就被人從背後拽起，把她從兩尺寬的柵門塞進了豬籠里去。

「你肚子里的孽種就是你的原罪，怎麼可能讓你生下來。」「有什麼冤情，你找閻王說去吧。婊子。」

「少爺！少爺，你在哪啊？」女人驚惶的眼神在人群里不斷尋找著什麼，她兩手抓著木欄，哭聲配著含糊不清的呼喊，無助地就像是待宰的牲畜，「救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這裡的每一個人眼神里都充斥著惡意，甚至大多數的人是看好戲的表情。無知且愚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人人蔘上一腳，無處發泄對於人生的無奈全都以這樣惡毒的方式吐出，那一絲絲的善意都在柴米油鹽，凡俗的生活中被磨得一幹二凈。就算有人心存疑念，也只是作壁上觀。這世道惡劣如此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蔣潮生眼神晦暗不明，牙齒咬得硬邦邦地，靜靜地看著這些迂腐的人抬著裝著孕婦的豬籠，口裡興奮喊著一二三後，合力把豬籠投到湖裡。

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毀了什麼。是兩條生命，更是他們的人性。

「我咒你們所有人永生永世生不能死不得——」

嗙——

水花四濺。

湖面上冒出幾個氣泡，泛起圈圈波瀾後，終於平靜了。

「姐，姐？」一個七歲的小男童從兩個婦人手裡掙扎出來，看著湖面大哭起來，奔向湖水卻被眼疾手快的人一把拽住。

那人吼道，「你不要命啊！」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男孩用力打著旁邊抓住那個男人的手，大聲喊著，「你們還我姐姐，啊——」那男人嫌著孩子煩，一掌向他的後腦勺。男孩立馬昏厥過去。

突然間，灰白的天空下，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下，大地死一般寂寞。

七月飛雪，沉冤莫白。

人心慌亂起來。

「哇，下雪啦。」沉默無聲的人群中，一個童稚歡快的聲音響起，是個年齡宵小的孩童。不知為何，這個場面竟然有些諷刺。

「好漂亮啊，」孩子跑著跑著突然哎呦一聲摔倒在地。腳後跟動脈被尖銳得石頭砸出來至少半寸的傷口，皮肉外翻，卻沒有流一滴血。

報應。

從女人斷氣時，詛咒就開始了。

這場懲罰，永遠沒有救贖。

冤靈死前的咒怨比想像中更有力道。整整一城的活人，不過一剎都成了活死人。

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爛，臭味瀰漫，卻無藥可解，夜晚四處遊盪，白日清醒，如噩夢般行屍走肉，老少皆不可避免。

一時間每家每戶掛著的給陰人指路白燈籠；杯里泡著香料的茶水；空氣中同時瀰漫的香氣和腐臭；夜裡肆虐的走屍；都有了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