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栩回房沒事可做，只能早早上床睡覺。

開始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烙了半天餅，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今晚罕見的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熱鬧的古代街市，穿著布衣錦緞的百姓，旌旗飄蕩的琳琅店鋪，喧鬧吆喝的小販們……而他卻只一心往前走，好像要找什麼人，他要找什麼人來著？

他想了半天，腦子還是一片空白，可就是什麼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要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一定要找到這個人才行！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小院，青灰色的磚牆簇新簇新的，院子里高大的樹木探出嫩綠的枝條，他一下就停住了腳步！

彷彿知道，他找的人就在這裡面。

於是他走上前去，站到了緊闔著的木漆小門前，慢慢抬起一隻手，想要去敲面前的門。

他此刻的心情很激動很興奮，就像當年讀國小時，要春遊的前一晚，懷著對另一面的期待和喜悅，而且還多了另一種情愫——心臟會碰碰直跳的那種。

終於，精緻的小門被他輕輕一碰到，就開了。

院里撲面的清涼消掉了身上的燥熱，他這才發現，自己口幹舌燥，大汗淋漓，此時的這股綠意，正好讓莫名躁動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他知道，那個人肯定在這裡等著他——

果然，在蔭綠的葡萄架下，一個玄黑的背影挺拔地站在那裡。

正在抬手摘著一串葡萄的男人聽到了門開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

「喝！」

言栩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不知是被燥熱的夏夜熱醒的，還是因為看到了夢中的那張臉。

但是看到眼前還是黑乎乎的東廂房，突然就感到很失落。

「唉……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自言自語說完這句話，卻又想到，對方其實沒做過什麼讓人多想的舉動，除了把自己當成小倌的最開始。

所以此刻，大概也是無足輕重的吧，說不定，人家都已經回去千言宮，繼續當自己的逍遙宮主去了。

可是……對方看上去是個守諾的人，最起碼，對方確實在幫他找回家所需要的物件。

或許……對方也在找他？

大半夜被一個夢境所擾，醒過來後言栩就怎麼也睡不著了，心裡空落落的，只能抱著薄被的一角，靜靜發獃。

他其實很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明知道自己是早晚都要離開的人，可是突然就這麼對一個人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煩惱也因此多了許多。

更何況，他剛剛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不久。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對對方有了好感呢？

是對方雖然把他帶去煙花之地，卻從來不會輕薄調戲他人？還是帶他看了那麼多風景，不論是美麗的還是荒涼破敗的？

是對方總把他護在身後，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是馬車裡那些或蒼茫或悲情或波瀾或壯闊的故事，讓他看到對方的博覽群書，胸中溝壑……或者，是那個難忘的山洞「露營」，那個溫暖的懷抱，那個很溫柔的撫過自己頭頂的動作？

…………

言栩是個看似很好說話的人，但是言老爺子養出來的孩子，骨子裡全是嚴謹和大智慧。

所以他總是很冷靜，能在浮華的表象下看到本質，也很理智，在現代，他就從來不相信網戀一類的東西，也從沒有在認清自己之後，輕易探索這個圈子。

言栩一直以來，對感情的觀態是，只有相處和陪伴，才能看清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子，才能確定，要不要去喜歡，要不要去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我們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時代，也生活在一個最壞的時代，感情變成了可以交換、可以將就、可以拋棄的東西。

但是，總還有些人在堅持：它是珍貴、神聖、不可侵犯的。

遲一點也好，這輩子遇不到也沒關係，總要和對的那個人白頭到老，相攜往生。

*********

章皓凝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心中一片平靜如水。

玉茗又拿了兩根紅燭點上，這是彌補那晚未成的洞房之夜。

她看見對方如刀刻似的深邃五官，在溫暖的燭光照映下，卻沒有絲毫的溫度。

這確實是個好看的男人，氣質高冷，身材挺拔，舉止優雅，更何況，對方是天潢貴胄，擁有滔天權勢。

可對方自從坐下，就只說過兩句話——

「擺膳。」

「嗯。」

她便從那些看似繁華的表象里，很清晰的認識到，對方不喜歡她，這個男人，對她並沒有絲毫感情，連憐惜都沒有。

不過，她也不需要那些不是麼……

南瑟知道對面新婚的妻子正在打量自己，目光坦率，沒有一絲怨忿或者…羞怯的意味，這頓晚膳馬上就要接近尾聲。

他握著筷子的雙手很短暫的停頓了一下。

「潑墨，備水。」

「是，殿下。」這便是要在東苑歇下了，潑墨內心，其實是有一絲欣慰的。

而聽到這句話的章皓凝，明亮的雙眸里第一次出現了不解。

不過隨即她就恢復坦然，該她做的事，她都會做到，而且還會做好！

陌生的兩人相安無事，先後洗漱完畢。

南瑟早一步出來，看到鋪滿了大紅色錦緞的被面，腳步停了停，還是走了過去。

坐下，一盞茶後，章皓凝帶著氤氳水汽，走了出來。

「早些安歇吧。」

「是，殿下。」

紅色的幔帳被放下，寂靜的空間里只有兩個人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過了不知多久，南瑟將身體輕輕伏在了旁邊人的身上，幾聲低吟透過帷帳，淺淺傳了出來……

既然決定娶了，這便是他今後的妻……

第二天一早，章家請來的一位曾在宮裡待過的嬤嬤，雙手捧著一個木盒，將東苑正房內一塊染了血跡的白巾，鄭重放到了盒中。

隨後她快步走出東苑，在院門出大聲喚道——

「禮成！！！」

這聲音洪亮高調，整個內院基本都聽到了動靜。

所有人這便知道，章家城主的女兒，以後就是名正言順的五皇子妃了。

言栩大早上就起床了，正準備到伙房去找大哥去，在路上就聽到了那一嗓子，不過他不明白這規矩，所以聽了也沒當回事。

他今天去還有件事想問問大哥。

果然，去了之後發現，大哥已經上灶了，而且單獨給他留了飯菜。

美滋滋吃完了早飯，他也不準備回西苑去，反正五皇子估計最近剛回來肯定都要在皇妃那裡，他是絕不去跟前湊熱鬧的！

李虎也知道當初那檔子事，他們自然是知道昨晚五皇子和城主女兒圓房的，他還怕言栩心裡真有想法，所以特地觀察了一下對方。

最後發現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哎大哥？我回來之後，怎麼沒見到…邢禾呢？」

李虎知道他當時有個好朋友，就是那個很不顯眼、瘦的跟個猴兒似的年輕人。

「唉，從娘子關突圍後，我再沒見過他了，幾個弟兄們都說……他可能…是沒躲過去。」

言栩一下就明白大哥的意思了，那也說明，在送他進了千言宮後，對方再沒回來過。

唉，本來還想著，能不能再見對方一面，好歹感謝他幫了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冒了怎樣的風險，現在是不是安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