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栩有了意識之後，很長時間沒有任何思考能力。換言之，他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躺在地上，看著天空零星飄過的雲彩，神色獃滯，久久未動。

西斜的驕陽掛在空中，灑在臉上是熱意，卻照不進空蕩的身體。

「快.......幹活吧！今天.......要早點回家！」

破碎的聲音遠遠傳來，躺在地上良久的人，終於有了一絲動靜。

言栩將鑽進耳里的那些字眼在腦海里過了好幾遍，才像是終於反應過來——那是他們老家——香村的方言。

等意識到這點時，他的眼珠子終於開始轉動，輕輕眨了兩下眼，卻發現眼皮沉重睏乏。

索性閉上了眼。

再動了動手腳，發現除了有點酸痛睏乏，再無任何不適。

他只是......有點累罷了，沒事的，沒事的......

可心怎麼破了個洞，肆虐的風呼呼吹進來，還越來越大呢......

只見躺在地上的人，兩鬢緩慢而又寂靜地留下兩道水條，在陽光照映下反射出兩道淺淺的光。他的周圍，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言栩又躺了一會兒，感覺乏意沒那麼重了，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

「撲通！」兩顆小小的東西從他的胸膛滾落下去，一黑一白，光滑如鵝卵。

他死死盯著落在腿中間的那兩個東西，卻連抬手拾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可他知道，這是最後一點念想了。

證明他去過某個時空，遇到過某個人的最後一點痕跡，證明這不是一場荒誕之夢的最後一點東西。

過了良久，他像是八十歲的老人，抖抖索索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慢慢靠近了它們，直至最後——將它們握在了手裡。

他攥握得那樣緊那樣緊，明明沒有溫度的東西，生生被灼出了眼淚。

「嗚.......」

到陌生時代沒掉過淚的人，差點死在戰亂中沒掉過淚的人，意識到可能一輩子回不了家也沒掉過淚的人，這一刻，卻抑制不住哭出了聲。

很多時候，不是流不出淚，只是未到流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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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爸言媽都不知道，這是他們這將近一年來第多少次回香村了，大概比以往所有加起來都要多。

以前工作事業忙，老父親也不願意跟著他們到外面去，再加上還有其他兄弟住的近能搭照，所以也便放心在外頭奮鬥。

甚至剛結婚生了大兒子，也是給老人一丟，就是三五年不回去。

名義上好聽，正好給個小孩和老人作伴，他們也沒了負擔，老人也有孩子陪伴，不孤單。

實際上，也不過是自私作祟，大城市的壓力逼得人喘氣都難，兩個年輕人帶著個奶孩子連個安生覺都睡不了，偏偏無法忍受小地方的狹隘落後，這才動了那種心思。

所以當知道疼人了，孩子也不親了，老人也不需要他們回去了，都是自己作下的債，也只能自吞苦果。

幸好又有了小兒子，這才得以寬慰一二。

可他們怎麼也不能忍受，大兒子竟然在老父親的頭七靈堂突然整個人消失無蹤！？

那晚只有兒子一個人守靈，沒人看到他出去或者回來，更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好多人都說，是那孩子和老人關係太親，接受不了......自己......

可他們是怎麼都不願相信的！

不說別的，就是老爺子親自教出來的孩子會......尋死？這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們終於捨得往回跑了，一趟又一趟，稍有空閑就回來，有時一個人，有時兩個人，然後滿村找兒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村裡人已經見怪不怪了，開始還會閑言兩句，後來就只剩一聲嘆息了。

所以，這天，當在村口的懶漢看見穿著一身奇怪長袍、出現在村口的人，也撒腳丫子就往言家跑！

一邊大聲呼喊道：「回來了！回來了！四娃子！回來了！！」

村人一邊詫異於這人今天發什麼神經，一邊嘀嘀咕咕什麼「回來了」。

言栩一身古人裝扮出現在村口，整個人都透著遠行之人的疲憊和滄桑，到村口時，也不看一眾目瞪口呆的鄉鄰，慢吞吞朝著爺爺的屋子走去。

不過，走到半路，就被人攔下了。

自然是聽了半截子話的言父言母奔了出來！

言母也不顧兒子的奇怪裝扮，雖說白了點瘦了點，可活生生的兒子就在眼前了！

一個箭步衝上去將人摟在了懷裡！

「啊嗚~~~~~啊~~~~你這死小子！到哪裡去了？啊？這一年來到哪裡去了！！嗚~~~你可終於回來了！你個死小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大聲的哭號伴隨著一下一下砸在身上的拳頭，沒一會兒就引來了一眾村民。

好多大娘大嬸開始抹眼淚，那哭聲聽的人肝膽俱顫。

言栩被這哭聲一激，再看爸媽那一下蒼老了很多的臉，收住沒多久的淚再次決堤而下。

將懷中已經只到自己胸口的女人緊緊摟在胸口，他知道，自己終於到家了。

腳步匆匆、走在後面的男人，忍著通紅的眼眶，一把將兒子和妻子攬在了懷中！

回家了。

那天，言栩吃到了父母準備的最豐盛的一餐，他們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說，只是不斷重複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然後將一筷子一筷子菜堆在自己碗里，自己卻沒吃多少。

他們對他小心翼翼，溫存細心，甚至沒敢疑惑他身體上的變化。

他卻始終沒剪去已經很長的頭髮，那身穿著回來的衣服也被他仔細清洗了，好好地疊放在了衣櫃最深處。

後來爸媽希望他跟著回城裡時，他拒絕了，弟弟還在念書，父母不能長時間留在這裡，可他暫時不想回去面對太過充滿現代化的生活。

他想，給他點時間就好了，不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嗎——

一點，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