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大喊著從劇痛中醒來，三七在我床邊不遠處站著，叫我醒來他面無表情，許多人在我床邊跑來跑去，直到御醫用布堵在我的左肩上，轉身又去趴在三七腿邊說："將軍無礙，平將軍福大命大，萌陛下威嚴庇佑，大難不死……"

我有些懊惱地閉上眼睛，近乎固執地希望能夠再次睡過去。床榻有些凹陷，"你攻下來了，餓了三天，拿下那座城不費吹灰之力，也有試圖說服那些可用之才，只是沒用，他們都自盡了。"

我睜眼看他，"是自盡了，還是你下令不服從你的就殺？"

三七微怒我的頂嘴，但礙於我的傷勢沒有發作，"我並不是暴君，"他伸手從床邊把藥端起來，舀了一勺，放到我嘴邊摩挲，"我只是希望能按我的意思來，這樣，不會亂。"

我自暴自棄地拍開他的手，"你根本不在乎他們受不受降，降則不忠，你容不下，不降則殺，留著也沒用！李三七！你耍我！"

"平，你真是天真的可愛，我讓你去，只是想讓你知道在我這兒，固執地要些無法成真的東西是不可能的，那座城就好比你所要得到的，那些人就是你的固執，我就是要你，親手打掉你自己的固執，"他拿出一幅畫，畫上是滿山的桃花，山下有座茅屋，炊煙裊裊……我總是難以忘記我夢見的那塊凈土，只是，三七容不下，他希望我把心思放在戰事上或政事上。我看著他把畫放到燭火上點著，扔到炭爐里，隨著火舌的蠶食，我的心也隨之化作灰燼。三七又坐回床上，舀了一勺藥，碰了碰我的嘴，"好，再說一次，你想要什麼？"

我張口喝下，喉嚨里幹澀的疼，"財力，權力，勢力。"

"什麼財力勢力的！快給我起床！張員外讓你去搬東西去！快！還想不想要打賞錢了？"我被人從床上拽下來，冷風從門外灌進來，我打了個哆嗦，天剛蒙蒙亮，泛著魚肚白，來人還在嚷嚷"我說李三七，你腦子是讓懶蟲子鑽了嗎？員外爺的管家在外頭等著呢！幹不完，別說賞錢，賞你一頓打！"

我愣住了，他剛剛叫我什麼，李三七？我瞪大眼睛看他，卻被他一腳踹過來，"哎喲李三七，您老人家是想造反呢吧？還不快？！"

我忙起身換衣服以免挨打，腦子有些糊塗，"你叫我李三七？那平是誰？桃源呢？皇帝呢？將軍呢？"

來人瞥了我一眼，不耐煩道："你瘋了吧？平什麼平？你入員外府前不就叫平嗎？什麼將軍皇帝的我不知道！快收拾！我在外頭等你！"

我磨蹭地走到水盆邊想洗把臉，盆子里的臉兩鬢斑白，滿頭亂髮，臉上皺紋遍布，眼睛裡一片渾濁，嘴角頹廢地下垂……我終於想起我是誰，對，我叫李三七，進府前叫平，沒有姓，無兒無女未成親，是員外爺家的長工，三餐不飽但不至於餓死，偶爾拿幾個銅板賞錢，偶爾也挨打，我夢裡的四個人，都與我無關，時間太長，我已不記得我年少的時候什麼樣，但我知道我現在老了，我該去庫房看看能多幹點什麼，趁廚娘不在去偷點東西吃，去看看員外家的奶娘餵奶……

只是每當入夢，我總會看見我站在刻滿龍紋的地方一統山河，我身披盔甲破陣殺敵激起遍地塵埃，我在仰望滿山的桃花與我深愛的人做著所有他喜歡的事，我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回頭見到我愛的人清澈的眼眸。

南柯一夢，一夢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