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斌側耳細聽半晌，鬆開手，把大拇指送進嘴裡輕輕吮吸。剛剛那一刀，是他悄悄把自己大拇指滑向刀刃，營造出的假象。

陳卿沖他做口型：「怎麼辦？」

邵斌搖搖頭，示意靜觀其變，指了指自己耳朵，又指了指陳卿的。

陳卿會意。托絕地藥物的福，現在他偷聽起牆角來簡直自帶作弊器，有時候連風吹折一小截枝椏的細微聲響都能被他捕捉到。

季風不動聲色：「孫先生？可否請下一見？」

「孫先生腿腳不靈便，和我說道也是一樣的。我叫李苑。」李苑伸出手來。

出乎意料，這雙手沒有常年摸槍形成的槍繭，甚至有些柔滑細膩，是一雙被保養得很好的手。季風縮回手，餘光卻還是在往孫先生身上飄。

這種感覺太像了，如果非要說又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就只有氣質。這個人身上明顯更疏冷更強勢。

「在這之前，我想看看他。」季風指向張嘉。

「沒問題。」李苑大方側開甚至，伸手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張嘉形容狼狽，全身見不到一片成塊的布，裸露在外的皮膚也不見幾塊好肉，唯有一雙眼睛精光炯然，像一隻睥睨草原的雄獅，像嗜血的狼。

季風湊得極近，一股子混合著血腥氣的酸臭味兒、夾雜一點淡淡的藥味充斥鼻尖：「發生什麼了？」

張嘉目光稍稍柔和下來，但是很快又綳回凌厲之態。他張口，但是沒說話。

血肉模糊的一團斷舌在季風眼前平靜地躺在張嘉嘴裡，血沫子還在一點點往外滲。

季風心頭大震，倘若這群人手裡沒有把柄，以他對張嘉的理解，這人就是死也不會讓自己淪落他人為刀俎的地步！將軍他們一定出事了！

季風：「他是誰？」

張嘉點點頭。

季風頓了頓：「人呢？」

張嘉點點頭，又很快搖搖頭。

季風：「東西呢。」

張嘉搖搖頭。

季風：「…呢？」

張嘉搖搖頭。

季風沖張嘉眨眨眼，轉身面向李苑，聳肩道：「我什麼也問不出來。你們留了個啞巴給我，這就是誠意嗎？」

李苑十分友善地笑笑：「可是他還活著。」言下之意是，如果季風一行人打算一走了之，張嘉的命可就難保了，「如果時間足夠，你們會得到想要的東西。」這就是威逼利誘了。

「我需要說服我的同伴。」季風點頭，「還有，我希望你們能放下這個東西。」

「當然，我們十分有誠意。」在李苑的示意下，抵在張嘉腦後的兩把槍放下了。

進入坦克之後，季風沒有任何猶豫：「走！」

陳卿還趴在鐵皮上，一臉懵懂：「啊？」他剛剛聽了半天，什麼道道也沒聽出來。

邵斌口頭略有遲疑，手上卻已經把炮管對準了前方：「張嘉？」

季風：「他已經做出選擇了。」如果一定要死亡，那麼毫無疑問，一個戰士最好的歸宿就是戰場。接著彷彿很氣憤，他重重一拳砸在鐵皮上，「有人叛變了！」

坦克外。

張嘉猛然擰身掙脫桎梏，反手奪下一把槍，瞄也不用瞄準，狀似隨意地抬手就幹掉距離最近的五人。場上的人都炸了，槍聲亂作！李苑卻表現出非同尋常的鎮定，第一時間把自己藏在人肉牆體之後，從兜里掏出一隻注射器，瞅准間隙，猛地一下從人群後撲出，狠狠按在了張嘉身上！

於此同時孫先生所在車輛猛地擋在她面前，車門打開，裡面伸出一隻手，穩穩將兩個成人拽了上去！一路絕塵而去！

坦克內

邵斌：「跑得還挺快。」其實炮膛里根本沒有炮火，他調準炮管只是想嚇唬嚇唬人，然後一路攆過去。沒想到這些人還真是惜命，眨眼之間作鳥獸散。

設定路線，邵斌靠在一邊：「說吧，怎麼回事。」

「那個『孫先生』，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李非。」季風深深吸了一口氣，「李非手上還有人，但是藥物應該不在他手上，我們暫時可以放心人質安全。只是他為什麼叛變…」

陳卿突然插嘴打斷：「等等！我聽見你問了四個問題，可是張嘉並沒有回答，你怎麼能得到這些推斷的。」

季風沒有在意陳卿的打斷，而是點頭解釋道，「第一個問題，當我目光瞟向『孫先生』，問張嘉『他是誰』，張嘉點頭，這說明是認識的人。」

「第二個問題，我問他「人呢」，指意是將軍他們，張嘉點頭又搖頭，說明一部分人卻是被孫先生掌握，另一部分人…我猜不是死了就是逃了。」

「第三個問題，我問他『東西呢？』是指絕地藥物，搖頭表示他並不知道藥物的確切下落，也就是說可能有倖存者將絕地藥物帶走了。」

「第四個問題，我沒有明確指向，只是看著他問了一個疑問詞，張嘉搖頭，他不希望我們冒險解救他，這是他給自己選的歸途。」

邵斌略微垂著頭，面目有些模糊：「李非…我給心理組提過，他這個人有問題。」

「原來是你提的！」胡偉像是突然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每一個被同事提出有問題的人，都會被強制全面停下手頭一切工作，接受長達三個月的封閉式審訊和調查。胡偉進入基地以來唯一一次被停，就停掉了他手裡迄今為止最重要的項目，這一直讓他耿耿於懷，否則他現在也是能被寫進教科書里的人了。

「你不是我提的。」邵斌聳肩撇清關係，他可不想和胡偉過多糾纏。

「可是他工作很認真。」季風皺眉，他搜索完所有和李非相關的記憶，完全看不出有哪一點出格。

「就是因為他太認真。」邵斌屈起指節，毫無意義地在自己胳膊上敲了敲，「我們通常稱這種狀態為『狂熱』，可是李非的狂熱和其他人有那麼一點點不同…具體要說哪裡，那就是他，太偏執了。」他所研究的項目，他所持有的觀點，通通太過偏執，甚至透出一些獨立特性的個人主義出來，孜孜不倦追求著什麼。甚至連家人的生死也不在乎，這種狀態不對，一個正常人無論如何混賬，在自己母親死的時候都會傷心難過，可是李非沒有，他冷靜地做項目，冷靜地吃飯，冷靜地睡覺，連一個電話都沒往家裡去過。他應該早就，心裡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