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黝黝的石頭髮出熒光，星星點點鋪滿長街，落在地上的銀河一樣恢弘。行人穿雜其間，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卻不聞人聲。顧成歡看得背皮發麻，這夜裡頭月亮也不知道躲哪兒去，一時半會兒也看不真切這些人到底有沒有影子。

「看什麼？」離人太久有點冷，伸手抱個空，迷迷糊糊之中撐起來找人，只見窗邊立一道人影，陰惻惻，荀游的瞌睡一下驚跑大半。

「別下來別下來，有點涼。」顧成歡三步並兩步過來想把人摁住，荀游已經瞥見窗外詭萬分的景象。

顧成歡撈起外衫搭在荀游肩頭，捏捏他的手，軟乎乎暖烘烘，鬆口氣，

「怎麼鬼市一樣？」荀游握住顧成歡手腕。熙熙攘攘的街市在黯黯綠色熒光之中鬼氣森然，來往交易具以目授意，寂靜得瘮人。看得荀游背心發涼。

「邪教？不像啊…應該有個扯麵紗的裝神弄鬼千秋萬代才對…」顧成歡掩上窗，拉人往裡走，「忘了說，之前下去討熱水的時候就奇怪得很。」顧成歡扭頭去找蠟燭，用打火石咔咔兩下點燃了，端過來，「這家客棧怪得很，那伙房門窗皆掩了毛氈——這麼厚！」顧成歡伸手比劃著。

「從外面看，一點火光也看不見，撩開簾子進去，熱火朝天，夥計都有三個在忙活！」拉攏人過來，在後頸上揉著，顧成歡陰測測地，「我看整個都是鬼城！」

「常柔怎麼會是這樣？」荀游捏著眉心想不過。難道集體中邪了？

「子蘊你穿衣服幹嘛？」

「下去看看。」

顧成歡拗不過人，加上心裡著實好奇，把荀游周身上下檢查一遍，袖口捂嚴實了才拉上人准了出門。

手還沒碰上門窗，門已經從外面被撞開了，顧成歡設的機關還沒解開，銅錢叮叮噹噹滾了一地。

「哎喲小祖宗們！」店小二臉急得煞白，話趕不上多說，先一口氣吹熄了蠟燭，「可要了老命了！」

「你幹什麼！」顧成歡始料未及，給店小二搶了先。心想莫不是家黑店？將荀游護在身後，左手已經摸上腰間刀。

「客官莫急，客官莫氣，這是咱們常柔的規矩，晚上不點燈…」

「哪裡來的破爛規矩！我從前可沒聽說過！」顧成歡一派老子第一天王第二的氣勢，「點了能怎麼著！」

「哎喲小祖宗！求求了！」店小二看見燧石火光就撲上來，彷彿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這都是新立的規矩！」

顧成歡旋身轉開：「那你倒是說說，常柔到底怎麼了？」作勢要去著蠟燭。

店小二嘆口氣：「兩位客人要是不嫌，請下樓坐會兒，這忙完就來——也就夜裡這一陣了。」

顧、荀二人對視一眼，放了店小二一馬。

「哎喲！這什麼時候還蹲著個小畜生！」店小二轉身的時候嚇得跳起來，一堆綠瑩瑩的眸子冷冷注視著他後背。

「七殺。」荀游喚一聲。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躥出去的，就把人背後給封了，倒是警覺。

「慢點，能看清嗎？」顧成歡抓荀游抓的特別緊，生怕一個不留神人就滾下去了，「這破石頭就不能再亮點嗎？」顧成歡甩了甩店小二給的石頭，發現毫無意義。蠟燭被沒收了，按店小二的意思，只有每日清晨黃昏才用得著，夜裡都得用這破玩意。最多三五步，再遠就看不清了。

說話間倒是荀游拽了顧成歡一把，顧成歡看著人不好意思笑笑。只注意著荀游腳下，他自己倒忘了。

待下到大堂，兩人不由得低嘆一聲。

大堂里是流動的瑩綠，無數的細小石塊或被打碎或被磨成粉末裝飾在牆壁上，縫隙中，更有零零碎碎的被盛在裝滿水的缸子里，有游魚翕動——如果忽略到坐滿的人就好了。

間或有人低頭私語，都是湊得極近了。站在遠處只聞嘁嘁。縱是大堂滿座，那聲那音也仿若斷續的線，倘若風要再大些，便可能什麼也聽不見了。

荀游拉顧成歡尋個挨角落的地方坐了。長條板凳被人劃拉得只剩一隻，缺了個角，兩人擠擠倒是無所謂，桌角卻也『相得益彰』地短了一條腿，整個桌面肉眼可見地傾斜。也不知店小二哪家功夫出身，杯盞碗筷樣樣不落地擺放得整整齊齊。

顧成歡抓住荀游手放在腿上，給他揉著，這才多大會兒，指尖已經冰涼。荀游倚靠過來，熱氣拂過顧成歡耳畔：「你看他們像不像…在躲著什麼？」

顧成歡手下動作沒停，在靠過來的七殺腦袋上揉一把，捏著它耳朵把狼揪到荀游腳邊偎著。七殺把頭晃得撥浪鼓一樣，末了露出一對鋥亮的獠牙，喉嚨里發出警告聲。

顧成歡沒搭理七殺，幹脆微微隙開外衣把荀游手兜進去，仗著躲在角落一手將人摟踏實了，貼在荀游耳邊：「躲什麼東西黑燈瞎火地躲？白天躲晚上也躲？」在人耳垂上咬一口。

荀游被這突如其來一下驚得直縮脖子。顧成歡低低笑一聲，用手臂將人縛得緊緊的，不要他逃開，側臉貼過去：「黑燈瞎火的，怕什麼。」顧成歡越發熱愛在這樣的小事上作弄荀游，荀游一點點不同尋常的，或訝異或微怒或開心的情緒，都讓他滿足地無以復加。只有把這個人鮮活地放在身邊，把人一點點捂暖和，攥緊了，才能感覺到真實。，

抽手揉揉耳朵，荀游微微皺了鼻子：看人惡作劇得逞死的心笑得歡暢，又在他後頸上略帶警告地輕輕捏一下，沒理會調笑自顧自地接上話：「白日一概不供水食…」夜間廚房倒是熱火朝天。燈火僅在黃昏黎明使用，到底有什麼深意？這一塊塊瑩綠的石頭，還有外面的『鬼市』…….常柔彷彿一座晝夜顛倒的鬼城，危機四伏。彷彿只要發出一點光亮一點聲音，隱藏在黑暗中的巨獸就會出現將所有人撕碎。

顧成歡討好地在荀游肩頭蹭一下，掏出發光的石頭，放在荀游手心：「知道白日做飯和晚上做飯最大的差別在哪兒嗎？」眉角幾乎有些得意地往上揚。

荀游默不作聲眨眨眼睛。

長長的睫毛在顧成歡眼前忽上忽下，每一次顫動都驚擾停駐在他心池上的蝴蝶，心再跳快些就要呼啦啦飛出一大捧。荀游嘴角噙著一抹笑，明亮的眼神有些無辜也有些藏不住的得意。顧成歡愣住片刻，最終無聲無息敗落在荀游「就是吃定你」的眼神下，自暴自棄是式地飛快在荀游下唇咬一口：「從前夤夜行軍的時候，是為了隱藏炊煙。」

荀游垂下眼睫，把玩著手裡的石頭，若有所思地嚼著兩個字：「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