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小說: 情深難負 作者:白骨妖娘 字數:2568 更新時間:2019-09-22 07:24:30
細如蚊吶的哀求,落在張蒙耳中卻如洪鐘,震得他腦子翻江倒海地發暈:「別說這種話,好好把身體養起來,我…以前是我混賬對不起你…清君你別…」張蒙語無倫次,他不明白清君怎麼一睜眼就不要他了,也不明白怎麼一醒過來就流著淚求個了結。
他看不懂,在場的三人卻全部看懂了。
荀游、趙伯靠摸便知曉個七八,顧成歡那是見過審訊手段的人物,清君一側身他就猜到了——鋼釘。
先是一個指甲蓋的長度,一天比一天加深,傷口潰爛發炎,如果環境惡劣蠅蛆肆虐,那麼不久就能看見白色的蟲卵結在傷口上。如果運氣好『挺』過去了,就隨著施刑人的喜好,隨時把釘子敲得更深。直到完全沒入血肉之軀,和血肉糾纏長在一起。每一次呼吸動作都是鑽心的疼,提醒罪人過去犯下的罪責。
這種刑罰細水長流,需要極大的耐心,那個張德也不知將清君恨到了什麼程度,非要用如此手段來懲治他。
淚水從清雋的面頰上滴落,半蜷縮的身體上全是傷痕,清君像是被逼到絕境無路可走的幼獸,哀哀的眼神就這麼望著三人,卻是連餘光也不願落在張蒙身上。
「會有辦法的。」荀游替清君逝去面頰上的淚水,不忍地側過頭去呼吸了一大口空氣,他胸口憋得疼。
顧成歡終於靠近清君,半蹲下來,仔細查看他的傷口:「這些傷口舊的約在四年前,新的不過最近一年,越舊的越難處理,我們必須有足夠的藥來麻痹傷口,否則他很可能撐不過去。」
「傷口都長實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對於張蒙和清君的事情,趙伯算半個知情人,「清君,聽趙伯一聲勸,先把傷養好」
「是啊是啊,清君你心裡委屈,招呼著我來,別對著自己,啊。」張蒙心腸糾結百轉,只怕清君在這時候放棄想活的念頭,聽見眾人在勸,立馬打蛇隨棍上,「哪裡不舒服了,想要什麼給我說。我我我會一直守著你!」說著先急了起來,生怕清君不信,指天對地要發誓。
清君目光一斂,竟是闔上眼睛,不再說話。淚水從交錯的纖長羽睫之下爭先恐後湧出,整具身體除了偶爾因為疼痛細微抽搐一下,一會也不動,若非胸口有細微的起伏,當真像個遍體鱗傷的死人了。
張蒙見狀不敢再多說話,只坐在地上斜靠床沿,就這麼看著清君,這架勢像是準備候在此處,隨時等候差遣了。
趙伯嘆一聲,摸了摸清君的額頭,燒還是沒有褪下去,自去門外問鴻鳶討了藥。入夜天氣冷,那藥不一會兒便不燙了。張蒙起來搶著要給清君喂藥,躺著的人一動不動。
「再用力碗該碎了。」荀游提醒道。
無聲的拒絕讓張蒙頭一次面對清君,出現了無處下手的情況。他全身都是鐵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心中因此油然而生一種憤怒,這怒火來得時機不對,無處宣洩,只有憋在心裡把自己平白煎熬一回。
張蒙聞言手一松,才發現手指已經用力到發白:「還請…勞煩荀公子。」主動將藥碗遞給荀游。
張蒙的舉動這讓荀游有點意外,他接過藥碗,清君明顯抗拒的態度卻讓他犯了難。
一碗湯藥都快涼透了,荀游如何勸說清君也不曾回應。張蒙急得原地打轉,只恨沒多長兩個腦袋想想法子。
「別到處亂跑,掉進海里可找不回來。」
「鴻鳶,你在和誰說話?」張蒙有些急躁地問。
鴻鳶應道:「兩位公子的大狗醒了。」
清君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動了一下。
七殺睡醒了見兩人還不回來,便頭頂著兔子找過來。見著荀游小跑兩步,蹲在他腳邊抱著小腿撒嬌。兔子和這些兩條腿的大猴子熟了,也不再怕生,主動撐起兩條後腿,前爪扒在荀游身上仰頭看著他,長耳朵一抖一抖。顧成歡過來一把揪起兔子耳朵甩在肩膀上,白糰子便乖乖蹲在他肩頭,耳朵靠在顧成歡頭上,耷拉下來。
張蒙一直盯著清君,那一點微小的變化根本瞞不住他,一下想起糯米來,直勾勾盯著顧成歡——的肩膀。
顧成歡被那餓鬼一樣的眼神盯得發毛,揪著兔子耳朵遞過去。
張蒙雙手捧來接住了,將兔子小心翼翼放在清君手邊:「從前你吃藥,老嫌苦得慌,沒有蜜糖餞子就愛把糯米抓在手裡揉。」
這話不知道觸動到清君哪裡,終於睜眼看了張蒙一眼,眼淚簌簌掉得更快了。
「求求各位,求求各位放過我兒!」老父親的額頭在階前磕出血來,卻只怕還不夠用力,砸在地上咚咚作響。年邁的父親因為早年染了腿疾,每到陰雨天便隱隱作痛,如今雙膝卻浸泡在泥水裡。原本穿起來有些空蕩盪的褲管,此刻被雨水強行黏在腿上,支棱出病弱的形狀,「他不懂事,犯了錯該罰…我我代他受罰!求求各位再給老夫人通報一聲!求求各位!」
清君跪趴在階前,喊不出聲,一出聲雨水就往嘴裡灌——那些人把他的臉按在一個淺水坑裡,夠淺淹不死人,卻也難受。雙手被反著在背後,扭曲出不正常的弧度。腿在剛才的鬥爭中已經折掉,支棱在一邊,木木的,已經沒有感覺。
半身癱瘓,常年卧在床上的母親,從黑黝黝的內室爬出來,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哭訴什麼,挨著老父親,將那額頭也磕得血肉模糊。
清君心如刀絞,奮力往前,想安慰自己那病弱的母親,卻招來狠狠一棍,將他重又打進泥水裡。
「嗷!」一簇雪白從眼前閃過,繼而嘭地一聲墜落在一旁,肉體撞擊在地上發出不詳的悶響。清君費力側臉,之間染了血污的白。糯米哀叫著,拖著血印子向他爬過來。清君身後一松,侍衛提著棍子走過去,嘴裡罵罵咧咧。然後糯米的五官爆成一團血花,定格在他眼前。
臉上濕透了,已經分不清雨水汗水和淚水。清君呆望著那一簇血,耳邊是父母額頭哀求的聲音。他想,他怎麼還不來救我。
「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婦人的聲音充滿威嚴。
「母親…」張蒙低垂著頭,餘光不住瞄向清君,他斷折的手詭異得讓他不敢多看。
心心念念的能救命的人終於出現,清君顧不得許多,掙紮起來,背上卻又挨了一棍。
「惑主亂家規者該當如何!」婦人動怒了。
「當…當杖斃。」張蒙沒有底氣的聲音傳來,「可是母親,清君他…」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響起,婦人恨鐵不成鋼,「你辜負父親違逆母親,是為不孝。你吃君王俸祿卻行苟且之事有傷聖德,是為不忠。你寧願不忠不孝也要為個馬夫的兒子辯解!」
清君耳邊值得咚咚的磕頭聲和雨聲,良久,終於聞得一句——「是,母親。」
心頭的火焰猝然熄滅。
他聽見高高在上的婦人,宣告他們一家的判決:「念在他們一家人世代效忠,你又知錯能改。如今祖母尚在病中,不可見血,統統逐出門去,不得再歸。」
婦人下令:「攆出去。」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老父親如蒙大赦,趕緊謝恩。
背後的鉗制鬆了些,清君終於得以扭頭去看那個男人,卻只望到一個背影,看了良久,那人始終未曾回頭。
那日令他人生發生巨大轉折的審判,竟只有糯米一個,敢出來擋在他身前。只是…都不在了。
七殺似乎察覺到什麼,輕輕走過去,面對面看著清君,忽而伸出舌頭,舔舐他的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