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霞把小兒子的小花臉擦幹凈，然後輕手輕腳地把他放到靠牆的床里側讓他繼續睡，轉頭就看見大的乖乖站在原地，還頂著那兩隻可憐兮兮的核桃眼，小心翼翼的，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哈哈！」張紅霞忍不住笑了，招手讓大兒子過來，把他抱坐在腿上，拿毛巾幹凈的一面給他也擦了臉，「小山別怕，弟弟沒事，他只是做噩夢了。」

「嗯。」小顧北山揣著一顆八十歲老頭子的心，扮起天真無邪來毫無壓力，「媽媽去幫爸爸幹活吧，我會照顧好弟弟，不讓他再做噩夢。」

張紅霞看著六歲的大兒子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著保證不讓弟弟做噩夢的話，真是又懂事又天真，招人疼得不得了！

她笑著在大兒子白裡透紅嫩豆腐似的小臉兒上親了一口，「小山真棒！晚上回來媽媽給你買大白兔奶糖吃！」

小顧北山露出兩排白白的乳牙，「好！」

「乖寶貝兒！」張紅霞笑著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然後放心地出門，把大門從外面鎖上，防止兩個孩子跑出去遇到危險。

顧北山則在她走後，輕手輕腳地爬上了床，側身躺在小南江身邊，一條手臂虛虛的環抱住熟睡的弟弟，感受著他細促的呼吸、平穩有力的心跳和真實的體溫，心裡滿滿都是感恩。

以後哥哥在，不會讓我的小江再做噩夢了。

顧南江再睡醒的時候，外面太陽已經落山了。

他頂著軟綿綿小包子的身體，小肉爪揉了揉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打量著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環境。

糊著舊報紙和花花綠綠的年畫掛曆的水泥牆壁、屋頂上懸掛著的50W螺口大肚燈泡、牆角的老式衣櫃、四角方桌、墊著皮紙做工粗糙的小方凳，還有身下的木板床，身上蓋著的印有大紅色「某某年稅收全繳納 獎勵」字樣的被子，以及身邊貼著自己輕輕呼吸的小人。

顧南江開始有點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又發病出現幻覺了，可是一覺睡醒之後他想起來，自己應該已經死了。而且自己死後還變成了一縷遊魂被友人從異國帶回家鄉，之後就一直跟在顧北山身邊，看他抱著自己的遺物哭得撕心裂肺，看他拋下奮鬥了大半輩子的所有帶自己回到倉山鎮，看他把這裡變成舉鎮一戶的荒城，看他在這座荒鎮里待了整整三十四年，沒有和活人說過一句話，看他風燭殘年在自己墓前宣背西式婚禮的誓言又拜了天地，最後倚坐在自己的墓前斷了氣。

那個夜晚很靜，他拚命哭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南江看著自己柔軟的小肉手，手指動了動。

到底是我真的死了，然後又原因不明地重生了？還是這一切，包括我的死亡，都只是我病得更嚴重了所產生的幻覺？

然而容不得他再多做思考，一隻略大一號的小短爪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小顧北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聲音輕輕的，「小江，你醒了嗎？你肚子餓不餓，哥哥去熱飯給你吃。」

顧南江眼裡頓時氤氳起一層水汽。

他不得不承認，僅僅是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句話，就已經能勾起他心裡太多壓抑的情緒：委屈、掙扎、想念、感動……哪怕眼前這隻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但因為他是顧北山，所以一切都不一樣。

顧北山見他還是楞楞的，盯著兩隻握在一起的小手，半天都沒有說話，心裡忍不住開始打鼓。

他擔心自己是不是露出了破綻，小江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也是重生來的了。

毫無疑問他的小江能帶著前世的記憶重生，他是感恩的，是欣喜若狂的，因為老天總算厚待了他一回，讓他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去補償、去贖罪。

但同時，他也在忐忑。

他害怕有記憶的小江會恨他，怕小江想起過去的事會逃避疏遠他，尤其是當小江知道他也是重生過來的！顧北山根本不敢去想，到時候他的小江會做出什麼反應！

上輩子是他對不起小江，是他害小江吃盡苦頭，最後客死異鄉。

他連為自己辯解和求饒的借口的沒有，只能等著被宣判死刑，他無話可說。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重活一世，最後的結局卻是和他的小江形同陌路。

他想真真正正的，和他的小江重新開始。

這輩子不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把他的小江保護得滴水不漏。誰也別想再傷害他，誰也別想再把他從自己身邊帶走。他會親自營造一片凈土，讓他的小江身處其中遠離所有糟污。

所有念頭在腦海中一一閃過，顧北山的目光越發堅定不可動搖。

他握了握顧南江的小手，試探著再次開口問道：「小江？小江醒了嗎？」

「嗯。」顧南江應了一聲，側過小身子，用另一隻藕短的小手臂抱住顧北山，濕漉漉的小臉拱進他懷裡，聲音悶悶的帶著哭腔，「我做噩夢了，夢到哥哥不要我。我以後都聽話，哥哥別不要我，別喜歡別人。」

顧北山紅了眼眶，用力回抱住他軟軟的帶著奶香味的小身子，低聲承諾道：「哥哥是小江的，哥哥最喜歡小江，不會不要你。」

顧南江用力吸了吸小鼻子，壓下心裡翻湧的情緒，奶聲奶氣地開口，「哥哥我餓了。」

顧北山聞言鬆開他坐起身來，按亮了床頭燈，俯身又抱著軟軟小小的弟弟親了親，然後才翻身下床，一邊下意識把他當真正的小孩子一樣叮囑道：「小江自己乖乖的，下床不能摔到，走路慢一點別撞到桌子和椅子的尖角，不能自己爬到危險的地方和高的地方，要什麼大聲叫哥哥，哥哥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小顧南江拽住他的衣角，還掛著淚珠的大眼睛濕漉漉的，又乖又萌又無辜，「一起去，哥哥抱一抱。」

反正沒人知道他裡面的芯子是個成年人，他還是個孩子，小孩子就應該撒嬌，很稀鬆平常的事情嘛，有什麼好丟臉的？

成年人顧南江這麼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