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年六歲。」顧北山看著弟弟突然亮起來的大眼睛，心裡發笑，「那哥哥也考考小江，哥哥比小江大兩歲，小江今年幾歲？」

「四歲！」顧南江脫口而出，笑得一臉得意，就差在腦門寫上「我很聰明吧？快來誇我呀！」這一行大字了。

顧北山心裡更樂了，我弟弟以後長大了可以考慮讓他去演藝圈發展發展，瞧這傻裡傻氣的表情，演得多到位！

於是他也毫不猶豫地滿足了求表揚的弟弟，「弟弟你真聰明，來，給最聰明的小江一塊最大的炒雞蛋！」

顧南江低頭看著佔了大半個碗的炒雞蛋，再看看搪瓷盆里剩下零零碎碎的一些雞蛋末，突然就想到上輩子生活最難的那段時間，鼻子里忍不住酸得漲疼。

上輩子爸媽出意外雙雙身亡以後，家裡幾個嫡親的叔叔伯伯都把眼睛盯上了爸媽留下來的那套房子和事故撫恤金，幾次軟硬兼施都被哥哥弄得沒臉之後，幹脆惱羞成怒，和他們兄弟倆徹底斷絕了往來。

那時候他哥才十六歲，還是那年中考全市的第一名，不出意外收到了市裡最好的高中的入學通知。多少有錢人捐摟捐操場用盡關係想把孩子塞進那所中學，當時中學的校長甚至親自從市裡到他們家來，承諾哥哥入學就有兩千獎學金，在知道他們家的情況後還保證如果以後每年都能保持成績優異，還可以向上面申請減免學費。

但是他哥拒絕了。

他說：「我上了學，我弟弟就沒人照顧了。我弟弟比我聰明，再過兩年他也要中考了，到時候他給我拿獎學金。屆時希望校長不吝惜才之心，多多照顧家弟。」

那天哥哥把家裡僅剩的五千塊錢，拿了兩千出來，給校長「賠禮」。之後的日子裡，他哥給人洗過盤子、擺過地攤兒、蹬過三輪、工地里做過勞工……最難的時候，連著三個月每天都只捨得吃兩個饅頭。但是他哥從來沒讓他短過葷腥，雞鴨魚肉每周都換著花樣地來，生怕他長身體又上學營養跟不上，又怕他心裡有負擔，只說是老闆信得過他人品給他預支的工資，或者爸媽留下的錢還沒花完。

他哥一直以為瞞得很好，卻不知道自己偷偷跟過他很多次。

他看見過他中午坐在呼嘯的北風裡就著白開水，一個冷饅頭只捨得吃一半，剩下的一半用塑料袋包好放在衣服里，等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再拿出來啃，也看見過他為了借錢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給人賠笑臉裝孫子，被那些成年人用看蒼蠅的眼神斜睨著，被冷冷地拒之門外，被推得踉蹌，腰撞在突出來的木頭上，疼得半天站不起來。

他從來什麼也不說，只是把最好的都一股腦推給自己，然後笑得心滿意足。

顧北山看他低頭盯著飯碗半天不動也不吭聲，忍不住稍稍提升了音量，「弟弟，怎麼了？」

顧南江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用力眨去眼中泛上來的水汽，抬頭朝著顧北山笑出臉上兩個軟乎乎的小肉坑，「哥哥夾！」

顧北山看著被推到自己面前的小碗，和弟弟泛紅的眼圈，微微一愣就明白了。

他的小江啊！

顧北山把碗里的雞蛋給他夾成細碎的小塊，重新推到他面前，順便伸手拿掉他粘在臉上的飯粒兒，彎起眼睛笑道：「哥哥給你夾成小的了，小江慢點吃。」

顧南江搖搖小腦袋，把勺子塞進他手裡，「哥哥喂！」

顧北山的一顆心喲，在看見弟弟期待又依賴的小表情時，瞬間軟成了一汪春水，水波蕩漾～

哎呀媽呀！沒想到重活一輩子還有給弟弟喂飯的福利！好激動！

顧北山強壓下自己痴漢的雞凍，接過弟弟的小碗，挪了挪小板凳側身面朝弟弟，「小江，啊——」

小南江乖乖長大嘴巴，一口咬住勺子，「啊嗚！」肉乎乎的小臉上頓時揚起大大的笑容，兩個深酒窩暖洋洋的。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

顧北山心裡有個小人兒正飆著兩管鼻血，尖叫著滿地打滾！

誰能救救我！啊啊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弟弟怎麼能這麼萌？！

顧冬根和張紅霞夫妻倆用鑰匙開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大一小坐在飯桌邊「兄友弟恭」的場景。兩人忍不住都樂了，只覺得滿身疲憊在這一刻都消去了大半。

張紅霞了看一眼兩人的飯碗，笑起來，「熱的菜飯啊？我們小山真能幹，還會炒雞蛋了。」

顧冬根朝兄弟倆笑著走過去，忍不住揉了揉小兒子的頭頂調侃道：「弟弟都這麼大了，還要哥哥喂飯，別的小朋友要笑話你咯～」

顧北山抬頭彎起眼睛喊了一聲爸媽，說明了剩下的青菜熱飯都在盤子蓋的大碗里，讓他們洗個手一起來吃，然後轉身繼續給弟弟喂飯。

顧南江兩個肉乎乎的腮幫子填得鼓鼓的，活像只呆萌的小倉鼠。他朝顧冬根做了個鬼臉，哼哼兩聲轉頭繼續吃飯，不理他。

顧冬根哈哈大笑，這小東西就是全家的開心果兒！

張紅霞穿著污髒的工作服，背心裡都被汗濕了。她匆匆去庭院洗了把臉，又拿籃子淘了米，轉身回來在灶膛里重新生了火，又煮了一鍋飯。中午剩下來的那點飯就夠一個人吃，她男人本來飯量就大，平時什麼都不做都能吃兩個人的量，現在做了一天重活兒回來，一碗飯肯定他不夠他吃的。

顧冬根這個男人老實憨厚不會說什麼話，但他護短疼媳婦兒。看見老婆淘米，他也沒覺得自己是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就大爺似的坐著等吃飯，而是拿了籃子和菜刀坐到一邊兒，把青菜給擇了，拿到庭院里水池上洗幹凈，碼得整整齊齊在砧板上，讓張紅霞來切。

倒不是他連切菜這麼點活兒都要「分工明確」，而是他手腳笨做不來細工。幾次好心辦錯事，被張紅霞罵得鵪鶉似的，這些切菜、炒菜的事兒他就不敢動了，只挑自己能幫上忙的做一做，其他都交給賢惠能幹又暴脾氣的老婆來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