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顧北山實在聽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隔在兩人中間就要回駁。

顧南江卻在他開口前拽住他的衣袖，輕輕扯了一下，迎著老頭子要吃人的目光，不怒反笑，「您就是這麼想我和哥的嗎？在您眼裡，您的兩個兒子就是這種人？忘恩負義？唯利是圖？冷血無情？」

顧冬根被他噎得一愣，也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只是一時間拉不下臉來，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軟話。

顧南江就順著給了他一個台階，引他去檀木沙發上坐下，把顧北山剛剛獻殷勤倒的茶雙手奉上，「咱們是親爺倆，沒什麼話是不能說，說不開的。您今天既然過來了，咱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溝通溝通？」

顧冬根接過他的茶，喝了一口。

這就算是接受他的和談申請了。

顧南江彎起眼睛，笑得天真可愛，接下來就是由他單方面主導的，與老顧同志的和平友好會晤。

「我今兒個也把我的心裡話，跟您開誠布公，您要是聽著有什麼不得勁的地方，隨時打斷我，咱們有商有量的，好不好？」

老顧同志瞪了他一眼，余怒未消，點了點頭表示默許。

顧南江略略收起笑臉，面向顧冬根坐直了腰身，正色道：「您總是說，我和哥哥自從有了本事有了錢之後，就眼高於頂，瞧不起他們了 。」

「他們是你的伯伯。」顧冬根板著臉糾正道。

「好好。」顧南江暫時在稱呼的問題上做了妥協，「伯伯們，好不好？」

「這才對。」顧冬根終於露出個笑模樣，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但其實您自己心裡也清楚，我和我哥到底是為什麼不待見他們。」

「那是你大伯和二伯！」顧冬根虎著臉，再次強調。

顧南江在心裡翻個大大的白眼，無奈到窒息，「我知道，那是我的大伯、二伯，是您的兄弟，是咱們家實打實的親戚！但是爸爸，我和哥哥是什麼樣的人？是不是冷血無情忘恩負義？您心裡也應該清楚。」

顧冬根沒說話，顧南江繼續，「這些年，我和哥哥有今天的地位和成績，都不是一夜之間，無緣無故從天而降，而是我們一起不分晝夜，吃著同齡人甚至是大部分人都吃不了的苦，腳踏實地積累起來的。所以我們不會有你擔心的那種暴發戶習氣，因為我們切實經歷過成功所必須經歷的每個階段的殘酷，沒有任何捷徑。」

老頭子開口想提醒他，張玄乙這個師父，就是他們的「捷徑」 ，卻被顧南江看出了他的意圖，「我知道您是要說我師父，不止是您，我相信所有人都認為，我和哥哥那時候被師父一眼相中，就是天上掉餡餅交了大運了。這點我不否認。但是我和哥哥從小跟在師父身邊，這些年背得滾瓜爛熟的現書古籍甚至是各種外文資料，可以堆滿了這半個屋子。從最開始的解玉磨石，打底子練基礎，到後來刻玉紋花，上釉養石，我八歲、哥哥十歲的時候，對於我們來說，連續工作四十個小時以上，就已經是常態了。」

顧冬根原本放在膝蓋上的一雙大手，隨著他越說越多，漸漸無意識地交握在一起，掌心偶爾不安地摩擦兩下，眼中漫上愧疚和心疼，「你們受苦了，爸爸……」

顧南江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寬慰道：「您別多想，跟您說這些，不是為了訴苦，也不是抱怨，我和哥哥既然選擇幹這行，就沒有後悔的道理。而且師父雖然嚴格，但其實很護短。在外面不管面對什麼富商權貴，師父從來都不會讓我們倆吃虧。也是因為師父不縱容不溺愛，我和哥哥才有今天被您說『忘恩負義』的機會，對不對？」

「……」老顧同志更內疚了。

顧南江繼續給予顧老同志脆弱的中年心以暴擊，「哈哈！我開玩笑的！長這麼大第一次跟您說這些，是想讓您知道，我和哥哥之所以小小年紀能夠擁有很多人一輩子都只能仰望的東西，是因為我們把這十年的時間，濃縮成了別人幾輩子的心血。外人眼裡靠著走捷徑，以坐火箭的速度達到的成就，對我們來說，每一步都有跡可循。因為來之不易，所以倍感珍惜。」

「賺錢不容易，但我們還年輕，只要有這雙手在，這輩子咱們一家就不愁吃穿。我和哥哥拼了命掙來的東西，給您和我媽，我們倆怎麼花怎麼用都樂意，因為咱爸和咱媽是這個世上最愛咱倆的人。我們越早有出息了，您和我媽就越早能享兒子的福，對不對？」

顧冬根抬起大手，揉了兩把他的毛腦袋，笑起來兩顆大門牙格外顯眼，「爸知道，你們兄弟倆孝順，都是乖孩子。這些年鄰里街坊的，就連去菜市場買菜，認出我和你媽的，回回都要上來豎個大拇指，問咱們家的倆孩子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怎麼就能生得這麼好，又聰明又懂事！」

「嘿嘿！」顧南江用軟絨的發頂蹭老顧同志的掌心，撒嬌耍賴的駕輕就熟比顧北山也不遑多讓，「那還不是您和我媽教得好嘛！」

顧冬根更樂了，笑聲就沒斷過。

顧北山自始至終站在一邊，看著媳婦兒層層遞進，把老父親誘進坑裡，深覺與有榮焉。

小狐狸乘勝追擊，「我和哥哥這些年，跟著師父出入大大小小各種場合，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誰真心誰假意，誰對我們好愛我們，誰是陽奉陰違伺機利用，我們倆心裡都有數。」

「長輩的話，不管好壞，按理都不該我和哥哥來說。但是爸，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倆拚命掙來的，不管錢還是地位，您讓我給根本不喜歡我、不愛我的糟蹋，我心裡委屈。」

顧冬根撫摸著他腦袋的手停下來了，沉著臉沒說話。

顧南江也不急，反而轉過腦袋去，當著老顧同志的面，拿小眼神兒勾顧北山！

大尾巴狼頓時就不淡定了，心裡的未成年火車已經開到盡頭，又打了幾個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