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天，天氣漸冷，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像是隨著那些能動的東西冬眠了。

我好似等了那個人許久，我的身體上記載了時間的無數痕跡，轉眼間便是百年，他不會回來了。

我生了病，他們都說病入膏肓，無法醫治，我只希望在我消失之前還能再見他一面，再聽他為我念一次古詩。

認識他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孩童，瘦弱地直不起腰，其他孩童們都欺負我，對我拳打腳踢，唯獨他溫柔地照顧我。那些孩子們說他是個壞人，他是個賊，臉上的刀疤還是當年偷了街市上包子鋪的包子才留下的。我一開始不信，可是我騙不了我自己。

那一日，他的手裡提著一個紙包，身後跟著五六個灰色布衫的男子，那些男子大喊大叫，我依稀聽到了不堪入耳的辱罵聲。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臉上的刀疤也變得幾分猙獰。他好不容易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身子，急忙拍拍紙包上的泥土，露出一抹笑容，顧不及身上的傷口跑回了家中。

良久，他又回到我的身邊，趁著家家戶戶都在為飽腹而忙碌時，拿出那本破爛不堪的冊子，口齒不清地讀起了古詩，搖頭晃腦，像極了學堂里榆木腦袋的書生，越往下讀越是哽咽，到最後消了聲，只剩下哭泣。

他其實不識幾個字，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還念錯了不少字，常常被孩童取笑。

我打心底里喜歡他，也許是因為他平易近人，又或許是我只有他一個朋友。儘管他是一個賊。

此後好久，我都未曾見過他，直到漫天白紙之中，他抱著一個匣子，在我身旁號啕大哭，又挖了個洞，埋下了那個匣子。

隨著身高漸長，我便能看見他家中了，恍惚間想來，他的家中還有一位女子，身上穿著洗得褪了色的粉色衣裳。只是體弱，很少出門。

我這才明白，為何他的家中時常飄來濃郁的草藥味，他為何總是偷竊，為何只願意和我這樣麻木的人做朋友。

他告訴了我他的滿腹心事，我卻無法回應。我這朋友實在是無能，只能借給他一個依靠和傾訴的地方。

我以為我和他的日子還長，卻沒想到西巷大戶人家突然找上門，二話不說就動手，他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之後的事情我不願意再回憶了。

他就死在我的腳下，嫣紅的血液浸入我的體內，我實在想哭，又哭不出。

那些人走了以後，他微微一笑，手掌覆在一寸土地上，從布衫里掏出一朵白色的野菊花，閉上了眼。

秋風起，我突然失去了平衡，轟然倒地。滿樹的楓葉撒落一地，恰是落在那一處。

血和野菊花的氣息我還能感覺到，就像他們二人還在時一樣。

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走近了我，凝視我的年輪。

真可惜，不是他。

路過的散學孩童念起了詩句，卻也不是「窈窕淑女……」

不似當年，我終究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