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聽聞梅家的小公子被送到了青山城的清心寺里。」

「嗯？怎的，不去詩會了？」

——

沉悶的鐘聲回蕩在寺廟中，積雪大多化了，穿著褐色僧袍的小和尚在山門前掃地，大殿 內煙霧繚繞。然而這些與梅九卿都沒什麼關係。

紅木飛檐，金鈴被風微微吹動。藏經閣里檀香裊裊，梅九卿右手執筆，左手挽袖，露出一截潔白的腕子，垂著眼簾，宣紙之上，點點朱紅隨著梅九卿手中的筆，一朵一朵開在墨色的枝頭。

卻不想手一抖，一朵紅梅便開在了地上，梅九卿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筆，打個哈欠。

堆疊如山的宣紙有幾張隨意散落在地上，上面用小楷抄錄著佛經。梅九卿將那副梅花圖隨意折了，起身將地上抄錄的佛經收拾好，往紙堆上摞。

外面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隨即響起敲門聲，梅九卿心中疑慮，卻還是理了理袍子，露出一個笑容。

「請進。」

待看見來人後，笑容卻僵在了臉上。

怎麼是他？

執遠一身月白色長衫，手上拎著一個小小的食盒，發冠梳得一絲不苟，唇角微翹，笑眯眯地進來了。

不應該是梅秋生來接他嗎？

「少將軍……」梅九卿尷尬地笑，「有何貴幹？」

執遠輕咳一聲，有些忐忑地道：「聽聞你被罰了，正好近日無事可做，想著清心寺內飯菜寡淡，便帶了些吃食來瞧你。」

「多謝將軍美意，只是鄙人有些好奇，將軍是如何進來的。」梅九卿不買執遠的賬，相比於他的食盒，梅秋生帶他就去吃飯不是更好？傻子才會高興吧。

「跳進來的。」

「跳？」

「嗯……就是，翻窗進來的。」執遠咽了咽口水，冥冥中似乎猜到了自己壞了梅九卿的事。

梅九卿瞧了瞧窗戶，眉頭微皺，依稀記得樓下應該是沒人。

「將軍有心了，請坐。」梅九卿讓出座位，目光從執遠衣袂上的白鶴上停留兩秒，隨即坐在了執遠身邊。

「多謝。」

「客氣，少將軍如此惦念鄙人，著實讓鄙人受寵若驚。」梅九卿淺笑著，倒了杯茶，放在執遠手邊。

「說來慚愧，那晚一見，在下便覺著如小公子這般不染風塵如謫仙一般的人不結識一番實在可惜，可是這半月被家父留在府中不得空，所以拖到如今才來。」

執遠定了心神，將早就想好的話說了出來，雖說受氣了些，但這也是事實嘛！

食盒打開，裡面擺著幾盤小菜，香味不是很濃，但都是葷菜。

這少將軍倒是有意思，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他倒要看看執遠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梅九卿勾著唇角，抿了口茶，輕笑。

「當真是鄙人的榮幸，只是將軍一口一個小公子地喚我，怪難為情。在下表字未安，將軍隨了自己喜歡叫便好。」

「好，未安，那……未安也莫要喚將軍了，喚我敬遠吧。」執遠心情甚好端起茶杯輕輕聞了聞，眼神一亮，茶香不濃，淡淡的沁人心脾，道：「好茶，可是去年進貢來的祁紅？」

「是，只是不知近幾年為何成色愈發差了。」梅九卿只無奈的笑笑，拿起筷子，「那我……開吃了？」

「請便。」執遠放下茶杯，彎了眸子，端正坐好。

碗筷輕碰的聲音斷斷續續響在閣中，梅九卿吃得細緻，執遠也不急，隨手在紙堆里拿出幾頁書法來看，時不時與書上對比一番。

執遠對書法只是一知半解，只覺得好看。

雖然執遠帶來的吃食沒什麼硬菜，但對於吃了半個月素食的梅九卿來說已經是人間美味了，一直吃到見不到肉星了，才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擦擦嘴。

「多謝款待。」

執遠佛經中抬起頭，瞧見那剩了半碟子的綠色，不由得輕笑，放下了書道：「明日秦姑娘的詩會，未安可赴宴？」

呵，看樣子他也收到邀請了，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過想來也正常，殷京一共就這麼大，同齡的公子小姐應是都受到邀請了吧。

「自然是去的，只是不知家兄何時才能勸家父解了禁足，」梅九卿嘆了口氣，擦了擦嘴，「其實本是說好今兒來接我，不過眼下已日落西山，怕是來不了了。」

希望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

梅九卿面上淺笑，溫潤的眉眼藏著一絲憂慮。

「不如我帶未安出去？」執遠勾了勾唇角，將眉毛一挑，含笑瞧著梅九卿。

梅九卿微愣，看著執遠居然有那麼一絲心動，睫毛顫了顫，「不必了吧，太麻煩了。」

雖說不喜執遠喚他小公子，但如此直呼表字也著實讓人不習慣。

日落西山去，晚霞欲染樓。幾縷橘黃色餘暉從窗戶照進，映在桌上。執遠已經收拾好碗筷，單手撐著下巴，瞧著梅九卿手執紫檀狼毫筆，一筆一劃地抄錄佛經，眉眼溫柔恬靜，只覺他筆下雖沒有金戈鐵馬，卻藏了一份寧靜閑逸。

一開始有個人陪梅九卿在藏經閣聊聊他還挺高興的，可時間一長，他心中開始默默揣測著他何時離開，一邊也埋怨著梅秋生為何今兒沒來接他，字寫的也不甚用心，愈發敷衍。

梅九卿嘆了口氣，放下了筆，轉頭卻見執遠雙目微闔，呼吸均勻，撐著下巴睡著了。

「怎……」梅九卿微微愣住，起初以為執遠一直在瞧著他，弄得他一陣心煩意亂。

卻不想罪魁禍首早就睡著了。

梅九卿一時興起湊過去瞧著，見他眸子眯成了一條縫，露出些許眼白，忍不住輕笑，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見人毫無反應，便起身，要將窗戶關上。

閣樓里暗了不少，梅九卿琢磨著這個時間也該下樓去吃飯了，著手開始收拾抄錄的佛經。

「未安？」

執遠睡得本就不深，此刻醒了，見眼前一片昏暗，有些疑惑地喚了一聲背對著他收拾佛經的梅九卿。

梅九卿將抄好的佛經摞在桌子上，收拾好筆墨。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下去用晚膳了，敬遠可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