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開了，敬酒就不能少。張霖使喚來人從一堆賀禮中挑出最為稱心的。

「這瓶1787年份的滴金酒庄貴腐甜白葡萄酒是張某特意託人從一位美國的收藏家手裡買來轉送回國的，今天拿來孝敬哥哥。」

張霖沒有提價格，可從他的字裡行間透露出的年份產地、原料酒庄、轉手波折，到這瓶酒實際的外形包裝、色澤觀感，無一不暗示著它的價值連城。

沈強一句「可以，這很裝逼」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張霖啪啪啪地打臉：

「弟弟嘴饞，不知能不能開了它，看著哥哥喝下，好聞聞它的味道解饞。」

「呵。」一個不留神，沈強的這句呵就出來了，現場的氣氛頓時有些尬尷。

「張統帥不必客氣，好酒要配上會品的人才是相得益彰，蕭某本就不勝酒力更別提品酒了，既然張統帥嘴饞，那這瓶酒就當作是蕭某的回禮，贈於張統帥了。」

蕭莫宸接了話，大家就得順著他話來，這時候也沒人管沈強的那聲呵了。

雖然知道把別人送來的禮物再當作禮物送還給別人還要別人感恩戴德對你道謝的事很不厚道，但沈強就是忍不住感動：

謝了，兄弟。哥這弟弟沒白當。

「瞧瞧~蕭統帥這是哪兒的話，這送出去的禮哪有再送回來的理兒，要我說，不如就把這酒開了，大家一起嘗。」

女人嗲著聲出了個注意，自我感覺良好，殊不知這聲音有多招人嫌，這一桌上，哪有她說話的份？當然，這不妨礙張霖順著女人的話打開酒瓶，還十分殷勤地為蕭莫宸斟上，自己卻拿著過早斟滿的普通白酒敬酒，滿臉殷切。

「蕭兄，張某敬你！」

沈強再不濟，也嗅出來了問題。

「張統帥，我聞著這酒甚是香甜，不知這杯能否先賞給小弟。」

總歸不可能是毒藥，沈強暗戳戳。

「這……沈弟說笑了，這酒當然得先敬大哥，按輩分長幼次序從大往小了敬，弟弟若是饞了，張兄可幫不了你。」

哼，不急，總歸跑不了你！張霖掩下詭笑，對著蕭莫宸先幹為敬。眼看著蕭莫宸把酒往嘴裡送，沈強顧不上其它，奪了酒盞就是一通亂灌，等喝完了，又搶過整瓶酒，才解釋。

「大哥，你幾天身體不適，不能飲酒，況且你不慎酒力，這酒度數太高，我擅自做主代你喝了，你不會怪我吧？」

他單是對著蕭莫宸解釋，指著酒瓶上8的度數，正兒八經地瞎扯，眼裡卻是「快贊同我快贊同我」地閃著光。

「嗯。」

良久，蕭莫宸盯著沈強才應了那麼一個字，聲音很輕，卻清冽有加，足夠讓這一桌的人聽清。

有了沈強這塊狗皮膏藥死不要臉地存心阻攔，張霖根本敬不到蕭莫宸的酒，更何況，他還有一隻豬隊友。

女人第二次發話是在張霖和沈強一方勸酒一方攔酒，都磨破嘴皮、騎虎難下的時候。

「張統帥，您就先別敬酒了，讓沈上將把酒瓶子放下。這麼好的酒，蕭統帥既然無福消受，那不如給我們在座的幾位，都分一杯美羹？」

「是啊，張兄。你想孝敬哥哥是好事，但不能厚此薄彼，忘了弟弟們。段某也想嘗嘗這洋人收藏家手裡的酒是什麼味，比起我們這國酒茅台如何。」

段瑞雖瞧不上女人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但他瞧著這酒桌上氣氛不大好，出於各方面考慮還是決定搭話：

幫沈強解圍，就是在幫蕭莫宸解圍，不吃虧。

那沈強也是機靈，他說話的這會功夫已經換下張霖手中的白酒，為他斟滿了白葡。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憑張霖之前勸酒的熱情，這杯酒他就不能不喝。

果不其然，只見他面色難看，仰頭幹了手裡的酒，就和在喝毒藥一般。這酒是摻了東西的無疑，不是毒藥卻遠甚毒藥。

他摻的，是海洛因。

張霖的異樣被明眼人看在眼裡、放在心上，都揣著明白裝糊塗，沒人拆穿，也沒人再碰那瓶賀酒，希望事情翻篇。可惜，這群人中混進了個瞎女人：

她把這當成助興，自酌了一杯，還掐著聲得嗲笑調侃，直到收到張霖陰狠惡毒的視線才就此消停，臉上一半怨恨一半惶恐再不敢造次。

除了這些，生宴還是很和諧很美滿的。整場下來，沈強恁是沒讓蕭莫宸沾一滴酒，就是代價不小：賓客都散盡了，他還趴在桌上，嘴裡喋喋不休。

大哥，這酒你不能喝。大哥，我幫你……大哥，這個好吃。大哥，那個……

細細聽去，全是大哥怎麼怎麼，大哥這個那個。

「你這麼大哥大哥得叫，你大哥是你什麼人？」

蕭莫宸取了一個幹凈的杯子，拿起新開的白酒，為自己斟滿。他沒看沈強，似乎只是一時起興，也並非在意答案。

他那幾個「弟弟」被他派人安排去了別院，段皛喬也被他先遣送了住處。現在，偌大的前廳就只剩下滿桌的殘羹、他和沈強二人。

棋子，齊了。

蕭莫宸舉起酒杯就要飲下，誰知手剛舉離桌面就被一股大力扯住，拽了拽紋絲不動。順勢看去，可不就是沈強。

他還趴在桌上，頭埋著桌面，兩隻手卻越過頭頂死死抓著他右手不放，說什麼都不讓他喝的架勢：

「大哥，嗝……這酒，嗝，不能喝。」

說著，他抬起頭，下巴抵上一隻手臂，歪著腦袋，強撐起眼皮。

從蕭莫宸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眼裡因為倦意而泛起的氤氳，燈光下，那雙黑琉璃里映滿他的影子，儘管混沌卻堅定無比。

顯然，這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用另一隻手隔著衣服拉開沈強的手腕，動作強硬。又把杯子放回桌上，用著不知從哪拿出的手帕認真仔細擦拭著每一處沈強碰過的地方，直到滿意：

「那你說說，我為什麼不能喝？」

「嗯……酒，有問題。」

這個問題似乎有點難了，沈強揉著眼睛，半撐起身子，認真思考了好半天，才答上來。

因為酒精的作用，他的回答帶上了鼻音，就像是剛睡醒還在犯迷糊的孩子，臉上紅紅的，再配上眸間瀰漫的霧氣，整個人看起來意外的……軟糯。相比之下，手腕上那一圈剛印上的紅痕，就很扎眼了。

「既然知道有問題，你為什麼還要喝？」

蕭莫宸移開手腕上的視線，又拋出一個問題，聲音涼涼的，沒有過多感情，好像誠心想欺負人。

這一次，他沒有等多久，幾乎是問題剛出口，就得到了答案。

——「因為，不想讓你喝。」

聲音軟軟的，有些委屈，是真得被嚇到了。

——因為酒有問題，所以不想讓你喝，所以，我來喝。

這就是沈強的回答。

蕭莫宸再欲拿酒的手一頓，杯中的液體晃了幾晃，順著杯壁打濕了指尖，澄澈無暇。

他終於把目光穩穩落在沈強身上，不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為什麼，不想讓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