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澤城的天氣似乎比之前寒冷上幾分，一場秋雨一場涼不是沒有道理的，清晨時分才下了一場雨，此時天色又變得昏暗，冷風凜冽，看起來又是風雨欲來的模樣，果然不消多時，雨便落了下來。

澤城大戶劉府門口此刻卻很是喧嘩一名家丁正指著一個身形瘦小的姑娘破口大罵:「滾滾滾，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死也不要死在我們劉府門口，別污了我們老爺的眼，你個顧念楚還真當自己是什麼顧家千金小姐啊？拿著人情混飯吃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滾遠點。」

顧念楚伸手將身上破舊單薄的衣衫拉緊了幾分，試圖抵擋這徹骨的冷風，可卻避免不了那帶著絲絲涼意的雨水，她像是絲毫未覺的模樣，畢竟比這更寒涼的人心她也見過了。

「我會走的，告訴你們老爺，因果循環，自有定數的，真枉費曾經救過他了。」念楚咬牙，臉上沾滿泥污，唯有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帶著不可摧毀的堅韌，說完便轉身離去。

劉府家丁看她這模樣啐了一口:「呸，瞧瞧那清高樣，若是沒有我們老爺我看你怎麼活下去，當個小妾還能委屈你了？」

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碎發，眼前的路幾乎都要看不清楚，可這寒冷卻讓她本來渾渾噩噩的意識，清醒了幾分。

那謾罵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額頭上因為抵抗受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以她如今身份來說，哪裡委屈，可她就是不想當他的妾室，她不想同意這個荒唐的想法。

雖然被劉家老爺趕出來後，念楚如今已經真的不知道應該去哪裡了。

念楚緊緊攥住了衣袖，將臉上的淚擦去，那些在她父親曾在世之時依附上來的人，如今見到她如同見到洪水猛獸一般，生怕給自己惹了麻煩。

念楚冷笑，看著眼前空曠的街道，她怎麼能忘了，她此刻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妄為的顧家大小姐了，她現在只能依賴看人眼色過活了。

能給她依靠的人，已經被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害死了，只剩一個年幼時便已離家的兄長如今也不知去向，她如今身似浮萍自身難保，又怎麼能只想著舒適的生活。

而一想到那個兄長，她的心就如同被一雙手狠狠揪住一般。

是了，世人都說當今世上利益最重，她的家人已經為了這二字，付出了血的代價。

她不會忘記，那人坐在大堂之上，眼神都帶著精明的笑意，嘴臉醜惡，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哭喊著訴說實情卻被打了三十大板，這一副殘軀，或許還存在於這天地間的意義就在於找到兄長，替家裡要一個說法。

「我說顧大小姐，若是你有一日落得我曾經的下場，怕就會理解我當初所作所為了。」

那人抬起她的下巴，對她說的話，她一句也沒敢忘。

她記得所有曾受過的苦難，也記得所有的記憶，可偏偏卻無能為力。

顧念楚抬起手對著指間輕輕呵氣，試圖得到為數不多的溫暖，她此刻已無暇欣賞眼前這美景，只想活下來。

她不過是昨日才來的這個鎮子，原以為會尋得一個庇護，卻沒想到還是落得個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顧念楚此刻只覺得這條路竟然比平時更為漫長，身旁偶有行人經過也皆是神色匆匆趕路的模樣。

可如今這世道哪裡有人會有閑心，去顧及一個素昧平生的人的死活。

說起來她對此地也不熟悉，此刻已經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心底只想找一個可以避風的角落，可漸漸的，意識逐漸變的模糊，因著寒冷莫名的帶了困意，眼前不知為何又是那雙帶著恨意的眼睛，念楚猛地搖頭希望能將他驅趕，可不過瞬間便是同記憶里相同的血色瀰漫，臉頰感受到一片冰涼，卻不知是落下的淚，還是落下的雨了。

「是不是……終於要結束了？」顧念楚喃喃著，竟然有一種解脫感，隨即陷入無盡的黑暗中，最後一眼，是餘光瞥到的一閃而過的月白色的衣袂，還有一個極為清朗好聽的聲音似乎在她耳邊低語。

「阿楚，我來帶你回家。」

隨後耳邊只有雨聲，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她冷笑，哪裡還有家。可雖說如此，她還是不爭氣的在夢裡哭了出來，那場景太過熟悉，像是又回到了三個月前。

那時的顧家還沒有倒，她還只是那個不需背負仇恨的孩子，不必擔心每日的溫飽，還能在父母膝下撒嬌。

那咬人的惡狼尚未亮出尖牙利齒。

可現如今有沒有人能來告訴她，如今的她該怎麼辦？

她之前未曾入世知曉人心險惡，她亦願長夢不醒，將肩上的擔子盡數卸下。

可那雙眼睛，輕狂至極帶著恨意染上血色的眼睛，都在她沉迷過去的溫暖之時，一次次出現，像是催促著她只能向前，不能後退。

念楚隨著漸漸抽離夢境，思緒也開始逐漸恢復，胸口的壓迫感終於開始消失，指尖傳來的觸感清晰，那是她已經許久未曾感受過的被褥的柔軟。

再睜開眼時，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屋內燭光綽約，所幸並不明亮，她的眼睛才得以很快適應這光線。

顧念楚抬手，將臉頰未幹的淚痕拭去，揉了揉眼，然後掀開被子下了床。

她的身上已非暈倒時那身破舊不堪的衣衫了，而是潔白柔軟的裡衣，並且身子也變得幹凈許多，似乎是已經沐浴過了。

她雖是年幼，可也知曉男女有別，如今不知救她的是何人，也不清楚這裡究竟是何地，腦海中不斷想起的都是流浪時聽偶然遇到的老人講過的一些故事，心不免沉了幾分，急忙起身下床，可因著身體過於虛弱，眼前一陣發黑，只能撐著床才得以好轉。

與此同時，房間門也被人從外推開了。

顧若一驚連忙扯緊了衣領望去，卻在看清的一瞬怔在原地。

推門而入的是念楚從未見過的兩個完全陌生的男子，先進來的那個一身紫衣，倒像是個招搖的主，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還帶著少年的稚氣，眉目清澈俊朗，看見她醒了之後便似鬆了口氣一般然後看著她的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姑娘，我們這兒不是黑店，你用不著這麼緊張吧。」

顧若聽後也沒有放下手，只緩了神色想著大抵就是他們救了她於是彎腰行禮：「顧若多謝二位相救。」

未聽到主人家答話，顧若只得垂眸，隨後額頭被冰涼的手背覆上，她驚住只得保持了姿勢，片刻後才聽到一個極為清朗的男聲，語氣中似是含了隱約的笑意：「嗯，還好退了燒了，你身體可好些了？」

「勞二位費心，已無大礙。」顧念楚抬眸，這才看到了答話之人的容貌，剛才他進門時站在背光的暗處，只見到挺拔的身姿，如今走至亮處才得以看清。

眼前的人一身天青色長衫，雖未過多裝飾，仍能看出精緻做工，黑髮隨意束起，平添幾分不羈，眉如遠處的青山，眸中似是藏了夏夜的星辰，薄唇微揚，帶著明凈的笑意，那樣的人，多一分裝飾，都是褻瀆。

她傻愣在原地，一眼像是望到了此後的一生。

念楚恍惚間不由得便想到了前幾日流浪之時，躲在牆角聽那茶樓的說書先生講的那些話本子，那些書里的佳公子，大抵應該就是如此。

可她之前應該從未見過如此風姿出眾之人，怎麼心底里會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紫衣少年看她呆愣的模樣不禁搖頭失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絮叨著打趣道：「這姑娘呆愣愣的倒是有趣的很，我說，這是在看什麼呢？這位姑娘，你可知自己睡了幾天？那可是整整三天啊，大夫來為你看過了，說你需要修養，哪能這麼快便好了？你還是快回床上歇息著，身體剛剛好，可別再受了涼。」

「沒……沒看什麼」念楚嘴上答應著，可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隨後點頭，屋子裡確實還有些寒意，她又只穿了單薄的裡衣，只能聽話瑟縮回床上，安靜的窩在角落裡。

少年為她倒了杯熱茶，她捧在手裡才驅走了幾分寒意，一瞬想到了剛才的疑問，念楚只得小心翼翼的開口：「請問恩人……這裡，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