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語
小說: 化貓物語 作者:浮明 字數:3295 更新時間:2019-09-22 08:12:10
十歲,菊理幹了件蠢事。
「爸爸媽媽,它說要娶我做媳婦!」他拎起黃色小奶貓。小東西縮著脖子,任人將它左右搖晃著。
等著他許願的一眾親戚們似乎被晃暈了眼:
「……」剛才幻聽了吧?
「啪!」菊理媽媽忍無可忍,甩過去一巴掌。
親戚們默然無語……
菊理被他媽打的想哭,但想到落五說的「硬氣」,小胸脯頓時挺了幾分,那麼點淚都倒流回肚子里。他昂著頭看著媽媽,可是太高了。不行!他轉身走出門。他媽被他爸拽著,手裡的拖鞋遲遲沒甩出去。
今天是菊理生日,他幹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不到今晚,相信菊理是個「腦子不正常的娃」的謠言將從八卦大媽嘴裡傳遍整個村子。這將是繼他媽是癩蛤蟆小三之後的又一風談。
出門的菊理回來了,左手抓著小貓,右手夾著小板凳。
他爬上小板凳,手放在額前比劃了下,嗯……好歹齊著他媽腰了。菊理挺挺腰,氣勢好像也漲了幾分,說出的話更是底氣十足:「媽媽,我沒說謊,就是它說的!老師說,說謊鼻子會變長,你看我沒說謊!」他像只高傲的小公雞,昂著小下巴。
菊理媽媽嘴角抽搐著。托這蠢兒子的話,她連向人解釋都不用了。
「啪!」這麼高恰恰是扇人的最佳位置。
一巴掌打在另半邊臉上,小菊理兩頰一摸,兩邊明顯鼓的不一樣。他噗嗤一聲噴嚏,沒變長的鼻子像開了閥門,血噴涌而出。
隱約覺得他媽的殺氣更重了。菊理那時無師自通「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句真理,也顧不得是否被扇成了腦震蕩,趁親媽一腳還沒踹過來,踢了板凳,麻利地滾蛋了。手裡的小東西更是怕得緊,劃了男孩一爪掙開束縛,夾緊兩後腿堪稱神速的逃離了現場。
「你有種別給老娘回來!」「吃人」的老虎媽咬牙切齒地聲音在菊理腦海里盪著圈似的,一遍又一遍迴響著。
這事到這還沒完,傍晚小菊理縮在菜田裡不敢露出半個頭。他的手指,灰濛蒙的手指摳著螞蟻洞,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擾亂螞蟻大軍整齊有形的隊伍。
「啊嘁!」又一聲,菊理胡亂擦了把帶血的鼻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這時候油菜花開的正盛,輕輕抖動,便有大把金黃灑落田徑。揪了下雞窩頭,菊理有些喪氣地倒了下去,花瓣彷彿露珠一般,濕了他一身。眨巴著被花瓣遮擋的小眼睛,菊理想起一句話,想著想著咕噥出聲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可別誤會,他不是天生的風流娃。只是單純的想到了「死」,並且認為自己死在「油菜花下」,也算「風流」了……儘管他連風流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咦?頭上那片陰影是什麼?
突然出現一片陰影,菊理起初很好奇,隨著它越來越近,他的眼睛開始瞪的和牛眼一般大,眼裡滿滿的驚恐:「啊!停停停停停停!」
陰影嚇得頓住。
菊寅的大腳丫差點踩到兒子面上去,撥開花莖,那小子翻著白眼,一副抽過去的表情。他拎起兒子耳朵:「別在這裡裝死,起來!」
「哎呦!爸爸輕點輕點!」菊理滋著牙,抓著他的手懇求道。
「還知道疼,跟你說的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
「哪有嘛!我說的大實話,你們這是逼良為娼!」
「別亂用成語。」菊寅把兒子夾在腋下,重重拍了下兒子屁股蛋子,感概道:「就知道和你老子橫,要是在你媽面前你能頂上兩句才是真本事。欺軟怕硬,不嫌臊!」
菊理翻白眼,心道:老子如果能,兒子自然能。
村裡人一到傍晚就跟個烏鴉似的,處在橋頭,呱呱呱叫個不停,就算死只狗也能嚷上半個時辰。哪那麼多可聊的?這是太寂寞了?還是太懶惰了?
菊理一眼看破村子落後的根本原因,可惜誰都不會在乎一個小孩的話,更確切說,是不願相信。
菊理家好死不死就在橋頭,父子倆一出現,忽然迷之無聲。
走進家門,後面的無聲開始變成私語。關上門,菊理聽見「有病」兩字不下十次。
他們更願相信別人是瘋子,其實他們病的更重。他們怕,怕從別人嘴裡聽見客觀事實的真相,怕看見自己醜陋的一面……菊理不止一次有這種認識。
「吃飯。」菊寅將菜端上桌子。
「媽媽呢?」菊理小心翼翼問道。
「吃你的飯。」菊寅皺眉,進了裡屋。菊理眼珠子一直跟著他轉,匆匆扒了口飯,才躡手躡腳趴到房門上偷聽。
爸爸在打電話,可是一直是盲音。這樣打了三四次,裡面忽然沒有了撥號聲。菊理飛快回到桌子。屁股在凳上挪來挪去,怎麼都坐不住。
那道房門沒開。
菊理敲著碗邊,數了十下後,慢吞吞站起來。一邊仔細聽著房間里傳來的說話聲,一邊走到垃圾桶,輕輕將飯倒進去。只要自己勤奮點,親自去倒了,爸爸不會發現的。他心理暗示後又情不自禁踮起腳尖杵到門邊。
「嗯……麻煩你了……是我兒子……等會兒……」菊寅話很含糊,菊理聽得斷斷續續。
不是媽媽,這是誰呢?難道爸爸也有「好朋友」?
菊理含著手指,牙齒不斷在指腹上輕啃著:還記得上周媽媽的「好朋友」來,自己打開門嚇了他們一跳呢!他只是說了句爸爸要回來了,提醒媽媽該做飯了。那矮叔叔一臉驚慌樣,提著半掉的褲子做賊一樣逃走了。他怎麼了?又不要他做飯。菊理盯著他屁股不解。幹嘛脫褲子?和自己一樣惹媽媽生氣,所以要挨板子嗎?
菊理下意識回頭看看媽媽手裡有沒有棒子。啊!她果然去拿了。她要去打叔叔嗎?待媽媽走近,菊理才後知後覺到不對勁,媽媽幹嘛兇巴巴看著自己?
他沒跑的掉,屁股紅的跟猴屁股似的,晚上就罰跪在門外,和出去野回來的落五一起數著星星。等到半夜,他爬過窗戶縮進暖暖的被窩很快睡了過去。
電話掛了,菊理一個激靈,趕忙回過神跑回去。
菊寅神色有些嚴肅,直直盯著兒子。菊理裝模作樣往嘴裡夾了把菜,什麼滋味也沒注意。
「穿件衣服,出去一趟。」
「不穿行不行?我不冷。」菊理哀求。
「凍死了有你好受的。」
菊寅拉著他一直走到街上,一輛計程車行駛過來,菊寅招手。
「去哪?」司機問。
「四院。」菊寅悶聲道。司機好奇著多看了這對父子兩眼。
後座的菊理向前探頭問道:「四院是哪裡?」
司機張嘴,菊寅搶在他前面開口:「醫院,帶你去看病。」
菊理摸摸還在浮腫的臉,體貼道:「沒事啊,不需要去醫院。」
菊寅:「……閉嘴。」
菊理吧唧了下嘴,乖乖縮到後座,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亂七八糟閃爍的燈光。他想起落五了,它跑到哪裡去了?今晚它回不回來?看不見自己怎麼辦?雖然它老是說些奇怪的話,可是它很好,會講故事,會拍他入睡。
開了近一個小時,菊理昏昏欲睡,菊寅抱起他。
「爸爸?」
「困嗎?可以再睡會兒。」菊寅哄道。
「我可以走。」菊理跳下來,指著前面的建築樓:「是這裡嗎?爸爸。」
「嗯。」菊寅不知道在想什麼,任兒子拉著手,卻不走半步。菊理疑惑的看著他。
「菊理。」菊寅喚了聲。
「爸爸?」菊理抬頭。
菊寅蹲下身,撫摸著兒子頭,柔聲問道:「你恨媽媽嗎?」
菊理很認真想了下:「不恨。」爸爸問得不是討厭而是恨,自己怎麼會恨媽媽呢?
菊寅又問:「你相信媽媽……有人嗎?」
肩上有些疼,菊理眨眼,忽而笑道:「媽媽有爸爸,有我啊。」
菊寅與兒子對視,眼神暗淡。
「走吧。」菊寅終於再次拉著兒子,走向四院。
走進四院二樓辦公室,菊理遇見了顧醫生。
「明天來不行嗎?都這麼晚了。」顧醫生穿著工作服,約莫二十六八的年紀,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整個人透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斯文氣味。他弓著背,人幾乎趴在了桌上。看見菊寅父子二人方停了筆,語氣頗為不善。
「你爸爸的意思,麻煩小澄你替我兒子看一下。」事關兒子,菊寅倒不怎麼在意小輩的無禮。
「這孩子?」顧澄拿下眼鏡,捏了捏眉眼,站起來。他挺直身子,走向患者。一米八九的高個給了孩子不小的壓力。
菊理後退一步,仰頭看著顧醫生,心道這個醫生好嚇人。
顧澄看著孩子也嚇了一跳,髒兮兮的乞丐樣,身上還有些血跡,兩邊臉仔細看居然不對稱。
「這是你兒子?」他不確認地問道。
菊寅老臉有些發燙,一路想著妻子的事,來時竟忘了給兒子整理。此時給人一看,人家指不定懷疑自己家暴呢。
「這是他媽打的,孩子調皮。」
顧澄暗下冷哼一聲,蹲下拉過害怕的菊理。
「你聽的懂貓在說什麼?」
菊理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想父母能夠理解自己,但是多說一次,換來的就是母親更用力地抽打。父親從不會動手,卻總是遠遠看著。無論是父母,還是那麼好的落五,都在告誡自己不要向別人說一句事實,只將它當做秘密永遠爛在肚子里。
「聽、聽不懂。」菊理又靠近了父親一點點。
顧澄盡量將語氣放柔和,勸誘道:「說出你的真心話,叔叔相信你。」
菊理咬著嘴,不知該不該相信。爸爸究竟要幹什麼?如果這個叔叔相信了,爸爸是不是也會相信?他不斷提醒自己媽媽和落五對自己的警告,可是希望有人理解的心願卻一再讓他猶豫。
菊理看著醫生,張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