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非得已
小說: 化貓物語 作者:浮明 字數:3436 更新時間:2019-09-22 08:12:10
落五搬出了房子,菊理帶著他去找菊寅。
C城夜晚多得是燈紅酒綠。低頭,黑皮鞋與高跟鞋交錯,暗與亮的反覆交織,踢踏的清脆,霓虹的閃耀,時遠時近的笛鳴……意亂情迷中更是欲蓋彌彰的迷失荒唐。忽的,食肉的叢林闖進一隻小白鼠,不斷探頭,急促前進。
「前面,再往前一點。」落五趴在菊理肩頭,嗅著菊寅的氣息。酒味,煙味……還有胭脂味。
菊理慌張地找著,爸爸說去賺錢,可他現在在哪呢?
小小的酒吧門口,一個年輕女人找上一個失意男人。溫柔的眉眼,溫婉的言語,無意顯露的同情,企圖溺死落網的邊緣人。再差一步,他的眸便要染上夜色的黑,妖嬈的手即將撫上憔悴的臉……
「爸爸!」
菊寅眼神微亮,煙頭的灰燼落在白球鞋上。
女人用陰影掩去可惜,依舊笑看那天真孩童跑到面前。
「原來菊先生兒子這麼大了。」
菊理緊抓著爸爸的手,手心的濕汗粘稠著那雙大手。日趨麻木的心終於獲得一絲清明。
「你好。」女人蹲下,伸手要去摸一摸這可愛的孩子。
貓爪猝不及防地在玉臂上留下道血印。
菊理嚇得連忙道歉:「姐姐對不起,疼不疼?」
女人怒不於色,盯著貓:「它一定平時嬌慣得很。」所以才肆無忌憚。
落五半睜著藍眼。
菊理低頭:「對不起……」
煙已燒到盡頭,些許星火仍頑強跳動。菊寅長吐一口煙氣,煙頭剛落地,白球鞋幾番踩躪,最後的慾望終被掐滅。他的生活不是一個人,他的責任還無法放手。他拉緊兒子的手:「走吧,回家吃飯。」
「菊先生。」女人不甘心的喊住他,「這個收下吧,如果有一天……」一定有那一天,每個男人都會有脆弱的時候。
「不會。」菊寅打斷她,禮貌地謝了聲:「謝謝你陪我站外面這麼久,晚了,還是回家吧。」
眼睜睜看著他離去,女人蠕動著紅唇難言一語。手裡的名片頃刻成了廢紙。他怎會明白,她們最討厭的就是憐憫,一句溫暖的話能改變什麼?醉生夢死的一如既往,修羅場的苦難折磨也從未消停。披了張人皮是君子,撕了人皮是吸血的魔鬼。
人來人往,她無家可歸。
「嘉兒!」
可是總有男人開著豪車,喊聲「嘉兒」,帶她去一個隨時可能沒有的地方。
嘉兒收起難過,轉身依舊是他們溫柔的嘉兒。坐在車上,她也只能笑著,溫溫和和,似乎從來不曾是這裡的人。
「你還在生氣嗎?怎麼又到這裡來了,讓人知道……」他在說,她沒在聽。看著他的俊臉,她想:多說幾次吧,你也會棄我而去,然後呢?我又會回到這裡。
C城啊、多得是燈紅酒綠,多得是比她更好的女人。
黑夜下,正如電台小哥說的:多的是無人願聽的故事。
「爸爸,別趕走小五了,好不好?」餐桌上,菊理懇求父親。
「誰?」菊寅停下筷子,「你說什麼?」他絲毫不記得誰是「小五」。看兒子轉向那隻貓,才有些明白。
「你想養貓?」
「嗯!爸爸我保證我……」
「想養就養吧。」當是給兒子做個伴,萬一又有了臆想症,連送醫院都不行。上次打電話的女人都說不安全,實在不敢再把兒子送進去。
「……」聽錯了?菊理咬著筷子痴痴不動。趴在地上的落五翻個白眼,扭過頭去。失去記憶,無論對他落五還是菊理都是一項不錯的選擇。
吃過夜宵,菊理抱著落五去洗澡。凌晨三點還沒有到,落五卻不願再變回人類,鮮少安靜的任由菊理亂無章法的洗搓。
「對不起,害你被罵。」菊理想起房主的斥責,就覺得是自己害了落五,笨手笨腳,老是給他添麻煩。害的他只能穿著弄髒的衣服陪自己大晚上找爸爸。
「你什麼時候說對不起說得這麼順溜?」落五抬起爪子放在菊理手裡,懶散問道。給他搓洗的手停下了,菊理茫然看著落五。
「做你自己就好。」落五整個身子浸在熱水裡舒緩著疲憊,他眯眼:「待會兒給我搓背。」
「做自己……」菊理低低重複了聲,手裡的力氣越來越輕。
「小五,我也不知道……或許媽媽說得對,我不該不聽話。」
他怎麼還不明白!落五氣憤的抬頭,卻擦過一張滿是水滴的臉蛋。
菊理睡著了……趴在浴缸上,呼吸沉重。
今天確實太累了。落五跳出浴缸,甩甩毛髮,變回了人身。他輕輕抱起菊理,將他送回房間。
睡夢中的菊理眉頭不會皺,抱住他的小熊公仔便不會放手。
「笨蛋。」落五忍不住靠近,硬給他的臉戳出個酒窩。
很久以前有人對他說過:不要怨恨,因為災難是福。
六年的災難,六年的怨恨。他做不到那個人的溫柔,也無法理解菊理的寬恕。
所以……落五終是變貓,從窗口跳了出去。
C市的妖頭就在附近。鼻間,血腥味稠密。
停下……停下……停下!
虎嘯,
狼嚎,
原本不該在繁華都市出現的野獸卻在空曠的街頭互相撕咬,血月涼空,腥風陣陣,兩股不凡勢力再次對峙!
給我停下!!!
她嘶啞的聲音已無法傳達,絕望的淚珠如雨揮下,匍匐在冰冷的地面,連血、都要凌凍。如果生命還剩一刻,她可以連這一刻的留戀也不需要,這一刻的痛心,她難以承受。
人生,何以至此?
「需要幫忙嗎?」無力扭曲的現狀卻在黃貓出現時閃現一絲變數。
是敵?是友?不重要了。
「求你……阻止他們。」她哀求,一直以來的堅強瞬間不復。
落五變成人,以妖力提起近乎癱瘓的女人,不緩不慢走向廝殺中心。腳邊鋪滿獸的屍體。
「喂,先殺了她如何?」女人被提到面前,虎狼之戰瞬間停歇。
「小子,放了她!」
「找死!」
已殺紅眼的雙方此刻仇視著同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敵人,頃刻,惡念橫生,殺戮之氣席捲而來!
「你若知我心意,請隨我去藍海……」
清悅的歌聲忽現,忍耐著悲傷,極力喚醒記憶里兩個天真的少年。
「獁琊……」
氣勢洶洶成了淚眼朦朧。
虎狼齊齊脫了獸形,跪倒在地。
他們本該死在荒涼的原野,她以一生的好運令其起死回生;他們本該在森林無憂度過,她教會少年都市的生存法則。是她太蠢,以為愛是無言的付出。到頭來,一塌糊塗。
「獁琊……」少年們仰頭痛哭,如稚子之泣。
落五鬆手,女人竟開始站起,輕輕拍著兩人的背,仿如慈母。
「對不起,一直不想你們長大。」
「對不起,囚禁了你們的自由。」
「對不起,我很自私。」
「對不起,我愛你們……」
獁琊跪下,抱著她的孩子輕輕絮語。或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說過太多謊話,也許下太多虛假的承諾。唯此刻,她承認,她道歉。
「奇劫,跡難。我愛你們,我的孩子。」她閉起眼睛,終於毫無遺憾的離去。長久以來躲避的問題,他們也都聽到了答覆。至於是不是又一個謊言……
她輕勾唇角。
奇劫和跡難擁緊獁琊迅速冰冷的屍體,哽咽:「獁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我們任性!我們胡鬧!我們不顧你的感受……」
天,開始毫無徵兆下起雨,結界慢慢瓦解。兩個少年的背影在恍惚間不見,仔細再看,已是兩個成年人寬闊的肩背。
長久的枷鎖去了,他們該歡呼雀躍,卻是難以言喻的心痛。
「已經死了,我們可以繼續。」落五好戰的血液沸騰。他知道,C市老大是奇劫,可是跡難的妖力遠不在奇劫之下。敵人越強,他越興奮。
「滾!」抱起獁琊,奇劫赤紅著眼,一腳將迎面的落五踹開,勁道之大,令落五瞬間變回原形。
獁琊一死,跡難已經沒有了爭奪之心,隨奇劫帶著獁琊屍體離去。
落五咬著牙,顫抖。
跡難一步步朝他走來,英俊的臉卻滿是獰笑:「你以為我們是和你一樣的雜貨?不巧,你還沒挑對時候。」
落五悶聲承受踐踏。
「害怕了?」跡難笑。
落五也笑:「怕、你、王、八。」
跡難捏著他的脖子,好笑他的逞強:「那就痛快的死吧。」像解決垃圾一般,落五被他甩到身後。
此刻,落五想得是:菊理那笨蛋還能趕來嗎?
他沒來,來的是個陌生男人。皺著眉接下他,戴著白手套,用兩隻手指夾著落五。
穿著白西服,胸口別著一朵白菊花,打著白色寬面傘。
意識到來人,跡難停住腳步。回頭,看見這個幽靈般的男人。
「閣下也是來打架的?」
這是非常感性的帝王音:「不,我做的是生意,我是個商人。」
跡難:「我最討厭的就是商人。」
帝王音:「巧,我對負義之人也絲毫沒有好感。」
跡難不悅:「怎麼說?」
帝王音晃晃黃貓,意有所指:「他。」獁琊能有力氣說出遺言,皆是落五暗中以妖力相助,否則落五也不可能連奇劫一腳都承受不住。實在妖力耗損過度。
跡難哼道:「這小子原就心思不正。你是為他而來?」
果然狼性未脫。帝王音搖頭:「非。我為我的顧客而來。」
跡難:「顧客?」狼的嗅覺向來敏銳,這個穿西服的男人全身透著詭異死沉的氣息,像死人。
帝王音:「獁琊。我是來收取利息的。」
提到獁琊,跡難殺氣凝結:「你是誰?」
帝王音:「後悔買賣鋪當家,河渡。」
「艾鈴。」一聲叫喚,長裙女孩自虛無走來。接過落五,又自虛無而去。
扔了一隻手套,這個神秘的男人從懷中掏出一隻奇幻鳥,任它在兩人間徘徊。
「她一直想讓你聽的。取利息前,好好享受吧。」
奇幻鳥出聲,竟是獁琊最愛唱的一首歌。
跡難一時恍惚,怔怔站在雨中彷彿回到了充滿欺騙卻滿是笑聲的過去。
河渡閉起眼,欣賞著逝者的美妙歌聲——
你若知我心意,請隨我去藍海;
你若知我心意,請將手放開;
有一天,夢裡的花會綻;
記得來樹下看一看,
或許還有誰在等待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