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嘖，比我想像的還要緊。」小伍用笑容擋掉小銀的怨念，夾了顆魚丸，在碗里夾成兩半，一半塞進自己嘴裡，嗯，不燙，這才將另一半遞到朱曉嘴邊。這桌上，不僅是小銀，還有一個失了胃口的，別人吧，還是為自己，他吧，卻是為別人，用小伍的話說，夠傻，他喜歡。

朱曉張口將半顆魚丸含了去，嚼，「阿蘄，都是我的錯……」

「關你什麼事啊，這都是我想好的，你就別擔心了，他們沒事。」魚皮餃也是夾成兩半，散了熱氣再餵給他吃，朱曉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拿起筷子來吃，幸好這麼幾個人，沒誰注意在看他。

「晚上會冷吧？」阿平摸著小銀的臉蛋，冰冰涼，已是深秋，會冷，是自然的吧，「我留下來陪你，如何？」小銀聽阿平說的，的確動了心，本想點頭，可眼一瞥，一旁大王的臉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也不出聲阻止，或許是因為，說了，也與阿平無用吧。早些時候，小銀或許不明白大王為什麼碰到阿平就變得這樣易怒，並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抱著一條全身冰涼的小魚，睡一晚，阿平可以變作大狼，雪白的皮毛，很暖。

但，那溫暖是屬於大王，而不是自己的，小銀搖頭，「我只要一盆水就可以了，睡在水裡，不冷。」

想想，自從能夠變化成人形，小銀就沒再變成魚過。沒有眼皮可以眨的日子，過了千年，卻突然不習慣，腦子裡都是周淳的笑容，感覺睡夢找上了所有人，卻偏偏跳過小銀，沒有半點睡意的他在水裡打著圈圈。

眼睛睜著，沒有全然的黑暗，被逼醒著的感覺很是不好，小銀終於還是化作人形爬出澡盆。頭髮擰至半幹，貼在脖子的地方接觸到空氣，讓小銀不禁一個大冷顫，接著就連肩背都跟著抖動停不下來。

淚水溫熱，滾過冰涼皮膚，也會迅速變成冰涼。動物修鍊不易，冷血更加，其中又以魚類最為艱難，除了天敵之外，還要提防人類的捕撈。突然想到那條肉身被自己吃下肚子的青魚，若自己那日碰到的不是周淳，而是別的漁夫，怕是也送到了哪家廚房，成了一道或是幾道菜吧？

等頭髮幹到差不多，小銀終於還是卷著被子躺下，身邊沒有那個暖源，根本暖不起來……但至少，能閉上眼睛，給自己一個安全的黑暗。

爹剛剛去世那兩年，周淳常常能夢見他，第二天醒來也不會將夢裡的事情忘記，甚至還有爹只是出了遠門，晚上便會回家的錯覺。過了十八歲之後，便沒再夢見了，不論是爹的託夢還是自己的思念所致，這大概就是他能夠遠離悲痛的原因。

如今，周淳已經二十二歲，又在夢裡見到爹，或許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周淳甚至也開始懷疑爹會不會也是哪路神妖精怪。

「不孝子！」爹一個巴掌拍過來，卻被周淳躲了去，「你還敢躲！？」周公氣得頭髮都冒煙了，低身下去脫了布鞋就要砸，這孩子以前沒有這麼不乖的！……不過也是，他哪裡還是個孩子呢，都二十有二了，想到這，他將拿到手的鞋子丟到地上，再穿回去。

「你就沒有想過要給你爹延續香火麼？」話終於是說到點子上，周公眉頭緊鎖。

「……」周淳想，反正你都死了，還在意這些幹嘛啊，但是當著爹的面不好說，他便只是搖頭不語。

「……那個牛珠兒……」莊周欲言又止，「若是你娶了她，等我給你登了仙籍，她就得守活寡了。換做別的女人也許就改嫁了事，留下孩子我們就自己養著，但她不同啊，非得活活哭死不可！」

周淳這回徹底蒙了，什麼仙籍？什麼活寡？什麼孩子？還改嫁？什麼？這都是什麼？

「唉……現如今，瞞你，也不好，我就全都告訴了你吧……」反正仙籍的事情已經給太白星君打過招呼了，就算他道破天機，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罰不重，大不了再下凡幾十年，正好把孫子之類的都養大了，樂得輕鬆。

周公於是道出二十多年前自己是如何如何得罪了哪位上仙，那位上仙如何如何讓他下凡二十年，他又如何如何遇到周淳短命的母親，生了他這麼個半仙的兒子，現如今又如何如何……反正是讓他留後，就對了。

話畢，周淳只覺得，虧得小銀的出現，果然讓他對於世界的觀念有了很大改變。爹將那些不可思議的奇聞異事在自己面前娓娓道來……他確實吃驚不小，但也大不到了哪裡去。這夢，太真實。

「你要是覺只不過是一場夢，那你醒來就看看自己的手，我給你寫了一個『父』字。」

於是，周淳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攤開手掌，「……」哪裡是一個『父』字啊，兩個手上密密麻麻竟然寫滿了『父』字，只不過，寫來寫去，都是這一個字而已。

周淳打了瓢水，洗凈手上墨跡，當手接觸到冰涼液體，他突然間，後悔了。

真是不該話都沒留一句，那那麼走了……

「這是什麼？」小銀問的是小伍剛剛塞進自己衣服前襟的紅色蠟紙包，還包得嚴嚴實實。

「反正你記得，你就算把自己丟了，這玩意兒也丟不得，就是變成魚，也要用嘴給我叼著！」小伍笑著拍拍小銀的頭，「這是大王的原話，你明白了嗎？」

「……嗯。」小銀乖乖點頭，其實他哪裡明白啊，他只知道蠟紙包里包著很輕的東西，比他帶在身上快十年的那塊小小烏檀木塊，重量還要輕得多。

墨嵐帶著阿平去西海龍王那裡赴宴，阿平不願過夜，說是小銀急著要走，要回來送送他。墨嵐化身十丈巨蚺載他騰雲駕霧趕回來，卻還是腳尖錯過後腳跟，沒能趕上。

「不睡一會兒麼？」墨嵐湊近拉了阿平的手。

「我不累，倒是你該休息了。」阿平淡笑，反握墨嵐的手，終於被他放開，進去將身上的衣服換過。

「走了？」小銀問。

「嗯，走了，連車都沒讓雇。」小伍答道。

「……這是為何？」墨嵐皺眉，這莫不是讓那周淳認為，他漠然樓連輛車錢都付不起了！

說到這個小伍倒是來了興緻，「大王你別說，車麼，買它幾輛我們也沒問題，可……車總不會自己走啊，小銀說不清地方我倒是知道，可只要他一接近馬匹，那馬就嚇得蹄子都不敢撅了，連帶嚇壞了好幾匹馬與幾個車夫，我這不是沒辦法才讓他自己回去的麼。我這裡也走不開，不好送他。」最後這句絕對的借口，小伍這人就是這樣，明知道是苦，偏偏要讓別人去吃，才算盡了自己的心。

「……」這回墨嵐也是無言，的確，千年魚妖與阿平一樣不會收斂妖氣，也是個問題……幸好與他在一起的那個「人」，不是普通人，不然非得被他拖累死了不可，人妖殊途，那也不是扯的，「我讓你辦的事情呢？」

「都辦好了，昨天早上，我親自去錢莊支會了一張萬兩銀票，還封在不會打濕的蠟紙包里。」小伍手指比劃出一個方形，不過就算是這樣大的數目，小銀大概也沒什麼概念。

「一萬兩？」阿平換好入廚的衣服，剛好聽到那銀票，遂湊過來，「你們拿這麼多錢，做什麼？」

小伍仰頭哈哈一笑，「嫁妝。」

入秋，東湖邊的樹林一些森綠一些黃，風吹，黃葉如雨，落地洋洋灑灑，綠葉如鱗，摩擦沙沙作響，小銀哪裡見過這些，一面走，一面仰頭望著，險些將脖子給扭了。腳下的速度本就不快，這下更是慢了起來，平時周淳推著車走一兩個時辰的路途，偏偏讓他從早走到了下午，也才得了一半。

路程好不容易過半，腳卻疼了，擠在布鞋裡的腳趾蠕動不能。並且，新鞋子的鞋邊還磨了他的腳踝，可疼了。終於，將鞋子脫下拿在手上，小銀踩著落葉，深一腳淺一腳慢慢向著記憶中的路去走。記得他來的時候，坐在車上，還能看著周淳的寬厚背脊，那時他只覺得自己深陷福祉。為什麼，你就這樣不要我了，小銀拭去淚水，他要去……問個清楚明白。

「天色不早了，珠兒，你該回家了。」別說屋門，就連院門周淳也將它打開，自己站在門外，並不與牛珠兒一個屋裡呆著。

「我……我……」牛珠兒也是正當人家的黃花大閨女，昨夜她竟然夢到周淳的父親來與她提親，牛大夫一早起來就滿面喜色，家裡多了做禮金的銀子，可不是，只缺一個媒人，趁早了了他的心事。媒人，倒是不急，鎮上知道他們事情的三姑六婆，比比皆是，隨便抓一個便行。只不過，生米煮成熟飯，永遠是最快的方式。

「你爹真正的荒謬！」周淳實在是忍他不住，「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且不說真的有沒有什麼，就算沒什麼，你的名節放在哪裡呢？」不錯，他周淳才不管他爹是不是那勞什子的周公，他完全沒有將牛珠兒娶進門的打算，眼看太陽就要下山，若是牛珠兒真在他這裡呆到明兒早，閑話什麼的，真就能將那假的說成真。

牛珠兒或許什麼也不懂，她是真心喜歡著周淳的，且不說那個十二歲的小男孩兒如今出落得是否俊逸，周淳都是她心目中最直接的慰藉。若是他真不要她，那麼……想著，眼淚便又嘩啦啦啦的止不住。

唉……周淳簡直是在悲嘆，既然他如爹所說的，是個半仙，那麼為什麼許的願望這樣沒有準頭。

「該死的莊周！」月老提著一個少年的脖子走進莊周院落，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成精不久的無雙鏡中的小雙。啪，將小雙放在地上穩穩站好，月老開了腔，「你說！你是不是去下面做了什麼多餘的勾當了！」

「那是我家的事，你管不著！」光明正大或許不可，可別忘了他周公是司夢之神，下凡不可，夢，他還是進得去的。

「哎呀，他們的姻緣線要是斷了，你我可就都完啦！」月老垂手頓足，就差沒撲上去與莊周擰起勁兒來，他指著一旁閃著大眼的小雙，「你怎麼不問問，小雙在我這裡，大雙去了哪裡？」

「……哪裡？」他們兄弟，的確是分開的不多，並且，無雙鏡不是太白星君的法器麼，怎麼在這月老手中，蹊蹺，十分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