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聲，枉生，妄聲……」

從睡夢裡驚醒的陸與時念念有詞，一抬頭，面前是一張肥碩圓潤的貓臉。

「什麼東西！」

一腳把床上盯著自己的同類踹下去，陸與時迅速裹好衣服，抬手就要打。

「喵嗚——」

「什麼？老大？」

那橘貓耷拉著耳朵，委委屈屈蹲坐在地上：

「喵……喵！」

人間的語言用久了，陸與時聽不下去同類的叫聲，抬手扔了個咒，那隻橘貓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腦袋，喉嚨里發出一陣雜亂的聲音，開口道：

「老大！」

「你是怎麼進來的？」

「是你家主人放我——」

門忽然被人推開，宋詡一路找進來，發現是陸與時的房間：

「呦，早啊，小胖子，這麼快就和你前輩聊上了？」

攔住宋詡伸向地上的手，陸與時抬腿把那坨重物挪到一邊：

「今日就要結案，大人還不快去準備？」

「結案？」

宋詡撓頭：「還要公然處決？萬一圍觀百姓里有小孩子怎麼辦？」

「屬下已經安排好了，午時，閉門，頂多聽個響。作惡多端，任務失敗沒被滅口，還只是判了杯鴆毒，算是便宜他了……」

看著前幾日還和自己「出生入死闖江湖」的老大和另一個人相談甚歡，旁若無人的走遠，胖橘心裡苦，失去夢想團成球，直接就地打盹，準備開始睡覺。

天色是灰白相間的陰沉，光線從雲層後透出來，落在地上，沖開了薄霧。

「你怎麼還在畫！」

宋詡沒見過如此看淡生死的，去了枷鎖，減了看守，陸與時都不以為然的扭過頭，馬上就要去地府和愛妻見面了，那畫師還在紙上細細描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不必費心。待草民停筆，自會飲下這杯酒。」

蘸了蘸水，他暈開那片濃墨，紙上赫然是一位佇立雲端的仙人，衣袂飄飄，腳下是整個繁華富麗的京城。

看的久了，那仙人彷彿會隨時從紙上離開，羽化而去。

宋詡見識過他的畫技，找不到詞來形容，只能讚歎不已。拋去此時死囚的身份，這分明是個落魄至極的文人。

畫師終於停下動作，將鴆酒一飲而盡，細細摩挲手裡的筆，自言自語道：

「丹青，我來了。」

察覺到不對，宋詡還沒來得及走上前，一旁的護衛差役迅速拔刀衝過去，被畫師身上蔓延向外的液體嚇退：

「這這，這是什麼東西！！」

眼前一片清明，恍惚間，有雙細嫩小巧的手朝他伸出來，將他拉入周圍的白光中，笑聲輕盈歡快。

那畫師像是一抔暴曬在烈日下的雪，在一群人驚訝的抽氣聲中，融在剛剛完工的畫紙上，迅速化開，成了一片顏料。

那張畫像是被人觸動機關，原來的仙人和城池消失不見，換成了另一個場景。

翩翩公子，佳人相伴，是戲文里唱遍了的團圓美夢。

畫面末端，是署名為「妄生」的落款。

察覺到從中透出的妖氣，陸與時伸手攔住意欲圍觀的宋詡：「別看。這應該不是戲法，是妖術。」

「哦。」

滿臉失落的坐下，宋詡看到陸與時走上前，把畫撿起一看，驚呼出聲：

「是他……」

「怎麼了怎麼了？」

宋詡卸下壓力，急忙湊上前，把他驚掉的下巴安回去：

「妄生是誰？」

師爺停筆，寫完最後一劃，頓首道：

「我朝自聖上繼位以來，廣募文人雅士入朝為官，仲家世代為將，可偏偏出了個無意為官，醉心於丹青翰墨的兒子。」

「啊？」

宋詡不明所以，順手接過陸與時手裡東西，發現是那張畫，嚇得直甩手。

「這妄生，放著逍遙快活的富家子不做，非要去學什麼把戲，還中了什麼妖術，賭畫？下筆成真？怎麼可能。」

「這你就不懂了。」

終於有機會在陸與時面前顯擺，宋詡靠著桌子，表情悠閑得意：

「就算是假的，可那也是他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真的又怎麼樣？只騙得過自己又怎麼樣？如果美夢能成真，誰不願意去做夢？」

面前的少年就地一滑，坐回椅子，雙眸微闔，翹起腿放在桌案上，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和身上那套玄色官服違和感滿滿。

陸與時忽然覺得這樣也好。

如果是美夢，會不會醒，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