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進燃整個人像被風策拉到了劇情之中深刻體會了一把，然後又被陡然拋了出來，他深深吸了口氣，從風策端起毒酒一刻起就握緊的拳頭，終於隨著風策結束了作秀而慢慢鬆開。

是這樣啊……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始終覺得李昊的作秀不對了。

原來是這樣，對啊……趙長寧就應該是這樣的啊！

那樣一個聰慧絕倫的天之驕子，怎麼會在面對令自己家破人亡的的罪魁禍首面前，還糾結著往日的情誼？

驕傲如他，或許會回顧一下曾經那段情誼，但回顧的結果絕不會是傷痛遺憾，有的只會是嘲笑與諷刺。

對皇權的嘲笑與諷刺。

他一定對自己曾經的年少無知充滿了悔恨，悔的是識人不明，恨的是救人不及，然後在皇權面前，他一定會將今日此刻所有的無能為力統統都化作動力。

足以令他能在以後的歲月……活下去的動力。

因為他還要為死去的親族報仇，要為整個親王府的名譽雪恥，他怎麼能允許自己死在這個人面前。

不可能會允許。

所以……趙長寧必須要活下去，他當然要活下去！

好久沒看到這樣徹底分析角色心理的作秀了。方進燃看著風策，似是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一樣，從頭到底，慢慢打量，好像還有點不相信，不相信這樣一個年輕人，這樣的年紀，怎麼可以將趙長寧這令眾多演員難以駕馭的角色詮釋得這麼徹底。

「能告訴我，接到台詞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嗎？」

所有人都露出了訝然的神情，畢竟連著幾天試戲下來，這還是方導第一次問話。

風策原以為演好就算完了，沒想到那個坐在最中間的中年人還會問話。

怎麼想的？

他搖頭，「沒有想法，台詞怎麼說便怎麼演……不過進門前，我的助理告訴我，在這段時間，沒有人是趙長寧，只有我是……」回想著葉曉楓認認真真對著自己提出幫助的樣子，風策笑了，眼中帶出一絲很淺的溫柔來。

「於是我想著如果我是趙長寧，我會如何……於是就如何了罷。」

「所以你覺得趙長寧在面對皇帝的時候，不會有這麼多的遺憾，是嗎？」編劇懂了方導的意思，忍不住問。

「當然不會。」風策收起了笑，只聽他正聲道，「堂堂一座親王府能在一夜之間被滅盡，除了當今天子，誰能做到？必然王府被滅一刻，趙長寧便知誰是幕後主使，即使對年少的情誼有遺憾，也只會產生在那一刻，那一刻過後，當今天子於他，不過是一個兇手，一個絕對要親手斬殺的兇手罷了……而對著一個兇手，談何遺憾。」

編劇默默聽著風策的分析，一字一句，合情合理，沒有一點錯處，她開始回顧自己曾寫的那些情節，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終究是入了俗套。

她不禁拍了拍手，那是發自內心的感謝，「多謝，你說得很好。」接著話鋒一轉，換了個問題，「看過《長寧傳》這本書嗎？」她開始期待這個年輕人能給出更多不同的想法和建議。

「沒有。」風策搖頭，別說什麼書了，他連字都看不太懂。

「這樣啊……」編劇很意外，她本來以為風策是吃透了整本書才來試戲的，沒想到居然沒有看過。

方進燃顯然也很意外，不過他卻挑了挑眉頭，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去看看吧，看完了差不多就是開機的時候了。」

頓時整個房間爆出一陣如釋重負的歡呼聲。

副導在一旁抹出一把辛酸淚：尼瑪，總算熬到頭了……

編劇默默掏出手機打算拍下風策，回頭髮個微博宣布她的小趙終於定下了。

只有風策聽得懵懵懂懂，不知道這些人怎麼突然暴動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段戲算不算過了，眉頭輕輕皺了起來，「我能走了麼？」

方進燃編劇面面相覷，終於編劇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放下編劇這個身份後的她也不過是個愛碼字愛幻想愛看帥哥的宅女罷了。

「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完全不在乎結果的演員……」而且還長得這麼帥！她在心裡補充了句，想到這麼好看的人就要來演自己筆下最喜歡的角色，編劇簡直福祉得快要死掉了。

風策自然不會理解編劇這等小女兒心思，一動不動地站著，聽著。

方進燃發現在作秀結束之後，這個年輕人似乎是沒有表情的，好像對所有事情包括他這個導演都不甚關心，戲裡戲外，簡直判若兩人。

他忽然有些好奇，是什麼令這個外表異常出色卻始終無動於衷的人這麼掛心。

「這麼著急走？是有什麼事嗎？」

風策看了他一眼，忽略了他眼底的興味，一板一眼地道，「助理還在等我。」

「……」編劇。

「……」副導。

「……」劇組。

什麼助理這麼牛逼，居然比和方進燃導演對話還重要！

「哦，就是那個給你提建議，讓你把自己當作趙長寧的助理？」方進燃覺得這個叫風策的年輕人太有意思了，別人最關心的問題一概不關心，卻關心一個助理在外面等著。

風策點頭。

方進燃想了想，又看了看風策那認認真真站著聽他們說話卻怎麼也不笑的樣子，越看越有意思，難得也開起了玩笑。

「那你是得趕緊去見見那個助理……」

「？」風策不懂。

只見方大導演大手一揮，「去謝謝他，人家這次可是幫了你大忙。」然後回頭跟副導編劇打趣道，「這麼說，好像我們也該去謝謝那個小助理了？」要不是那個助理提醒風策，他們也看不到這麼精彩的作秀了。

難道不該說句謝謝？

副導和編劇都忍著笑點頭，「沒錯，導演你說得都對。」

風策沒明白他們在笑些什麼，只知道自己終於可以走了，於是退後一步，雙手朝後振臂一揮，又朝著他們緩緩拜了下去，隨即直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眾人的笑聲在他嚴肅認真的一拜中陡然消散，望著風策推門而出的背影，方進燃收起笑，感嘆了一聲，「是個好演員。」

真的演得很好。

門外，葉曉楓走過來又走過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類似焦心的感覺了。

自從知道風策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失憶兒童」後，他發現自己的立場就變了。以前當一個助理對他而言，其實並不難，甚至挺簡單的，藝人要什麼他們就準備什麼，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見，照辦就行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和風策之間的立場好像對調了一樣，現在是他在對著風策做決定下指令，而風策什麼都不問，全部照做。

葉曉楓回憶著這幾天來的相處，事無大小，風策從沒有過一字疑問，好像他葉曉楓決定的就是完全正確的，風策從來不花心思去想為什麼，似乎當他要風策全權相信自己的時候，這個如今正當紅的明星真的就把自己交給他了。

毫不猶豫，無所畏懼。

葉曉楓忽覺一股很重的壓力壓到了自己肩上，而他很清楚，那就是所謂的責任感。

必須為風策負責的，責任感。

他想得出神，完全沒注意風策已經出來了。

風策一出門看見葉曉楓獨自站在走廊上發獃，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葉曉楓。」他輕喚了一聲。

葉曉楓一怔，回過神來發現風策已經試戲結束了。

「怎、怎麼樣？」他衝到人前面，緊張地問。

「不知道。」

「不知道？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演得怎麼樣，還有導演他們怎麼看怎麼評價的，怎麼會不知道？

「哦，是了，」風策想了起來，「他們讓我謝謝你。」

「謝我？」葉曉楓一頭霧水。

風策把他們的對話原封不動的朝葉曉楓照說了一遍。

「！！」葉曉楓被驚到了，整個人都定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的。

看他傻站著盯著自己的樣子，風策無端覺得有些好笑，「你怎麼了？！」

「我我、我我我……導演真的這麼說我？」他語無倫次，簡直不相信鼎鼎大名的方進燃導演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從不戲言。」接著風策又把方進燃叫他去看看書然後就可以開機的話也重複給葉曉楓聽，這下葉曉楓徹底沒了聲了，連反應也沒有了。

風策無奈地看著他，實在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怎麼了。

「你到底……」他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被葉曉楓衝過來一把抱住，溫暖的觸覺霎時充盈了風策全身。

他怔怔地任由葉曉楓抱著。

「風策你傻啊你！你透過了啊！！方導這麼說就是告訴你，你透過試戲了，趙長寧這個角色是你的了啊！！！你你你、你……」葉曉楓被突入而來的巨大喜訊沖昏了腦袋，語無倫次地說著，「勞資要被你嚇死了！！簡直緊張到死啊你知不知道啊……天啊……方進燃的電影啊！！長寧傳啊啊哈哈哈！！」

他放開了風策，拉著人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還興奮地自言自語：

「要趕緊去告訴微微姐他們啊啊，Amy要開心到死了吧！！」

「哦對了，方導說要去看書來著……對，我們要買書，趕緊去買書！！」

「……不如晚上我們去開個PARTY吧，慶祝慶祝……」

「我就知道風策你行的，長那麼帥，趙長寧不選你選誰啊…………」

他絮絮叨叨的聲音混著明顯的高興，其實風策並不明白做一個戲子有什麼值得沾沾自喜的，也不認為拿下一個角色有什麼可以去慶幸的……然而看著眼前這個人，這麼興奮這麼激動的樣子，莫名地就覺得，或許這真的是件可以去慶祝的事。

也值得他那麼開心。

他想，能讓這個人那麼開心，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