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阿連將葉曉楓風策二人先到樓下後，便載著Amy離開了。

此時夜已經很深，整個小區在街道兩旁的路燈之下，幽深安靜，葉曉楓望著揚長而去的車影，終於對風策輕聲道謝。

「謝謝你，風策。」葉曉楓感激當時風策及時將自己拉走，否則方雁冉之後再要說出些什麼話，只怕自己真要承受不住。

而他並不想在方雁冉面前流露出哪怕一絲崩潰。

風策一路都沒有說話，一直等到現在才說，「我只是認為，當時帶你離開，最好。」他說話仍舊有些慢，依然在一字一句前做了停頓，似乎斟酌字眼已經成為了習慣。

深冬的夜晚，周遭一片寂冷，葉曉楓抬頭看他。

昏黃的燈光下，偶有溫暖的呼吸於鼻息間纏繞，於空氣中瞬間瀰漫，又瞬間消散，使得風策平時總是面無表情臉在這寒冷的夜晚顯得異常溫柔。

「為什麼要做助理？」風策忽然換了個話題，卻是他之前就想問的。

「為什麼啊……」葉曉楓找了個台階坐下，看著暗黑的夜色，「你是不是覺得助理就是保姆和傭人，又要照顧吃穿住行，又要伺候各種脾氣？」

「難道不是嗎？」風策低頭看他，眉心微蹙，似有不解的疑惑，「你做事認真細心，為人寬厚熱情，你並非一無所長，為何甘為人下？」

似乎沒想到風策對自己會有這麼高的評價，葉曉楓怔住了。

風策又說，「如果是我，我自問未必能做到你今日這般……你胸懷坦蕩，我尚且不如，我想不通，為什麼你這樣的人會成為我的助理。」

或者說，為什麼葉曉楓這樣的人願意成為他的助理。

葉曉楓默默聽完，表情有些呆，似乎一時間無法消化這段話。

因為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對自己說出這種話，這一刻，心中那陣因方雁冉而起的苦悶竟奇蹟般地消失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高看我，我其實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助理而已，並沒你說的那麼好。」這話就絕對不是什麼自謙，而是葉曉楓真的就這麼認為的。

「你錯了，葉曉楓，我說過……」風策垂眼看他，帶著細微的笑意，「在我心中，你是君子。」

一股溫熱陡然湧上眼眶，葉曉楓有些猝不及防，只能狼狽得轉開眼，自嘲地笑笑，「會這麼說的人，大概只有你一個人吧。」

「無須妄自菲薄。」風策轉身坐到他身邊，抬著頭一起看天，「如果你想恨那就去恨，不必介意那些過往情分，她若對你還有一絲情誼，今天你就不會在這裡了。」

「你說了一大堆話，不就是想告訴我，她不仁我就可以不義？」葉曉楓失笑。

「怎麼，你不認同嗎？」

葉曉楓搖頭，對風策的觀點簡直嘆為觀止。

因為在葉曉楓的印象中，風策一直都是言談處溫和平靜，舉止間彬彬有禮的這麼一個人……他從來沒想過居然能從這樣一個人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言論，簡直比哪天見到風策刷微博聊微信還要稀奇。

倒是風策淡淡一笑，「曾經有人對我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先忍，一再犯我……」

「你要怎麼樣？」葉曉楓忍不住追問。

「那便斬草除根。」說到這裡，風策的聲音陡然轉冷，視線落到葉曉楓身上，難得沉下了聲音告誡他，「如果你信我，便離方雁冉遠一點罷。」

臨走的時候，風策看了那姑娘一眼，只一眼，他便從那姑娘的眼神中清楚地讀出了獨佔的慾望和絕望的瘋狂。

而這種眼神他已經見過太多次，每一次見到之後都令他更深地明白何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我也不想再見到她……」提及方雁冉，葉曉楓已經不自覺地皺眉。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如果葉曉楓抬起頭來，就會發現風策的臉色已經少有地凝重，只可惜他並沒有。

「天要令人亡，必先令其狂……即便你不去找她，她也會來找你，如果你做不到永絕後患，那麼至少，要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她今後的任何詭計都再難撼動到你。」

「你說得簡單，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再強大還能強大到哪裡去，你以為方雁冉怎麼敢隨隨便便把我賣了，風策你不懂，就算現在是個法治社會，可法律也還是掌握在那一小部分人手中的。」

風策搖頭，不以為然地一笑而過。。

他如何會不懂……如何不懂何為強權，如何不懂何為貴胄，如何不懂何謂天子一怒屍橫百里。

因為曾幾何時，他也是站在這權利中心的、葉曉楓口中那一小部分人。

「那麼，你恨嗎？」良久，風策問了一個和Amy同樣的問題。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矛盾。

他既希望葉曉楓能夠隨心所欲地去恨，可以不用那麼委曲自己，可當真地問出口了，又害怕葉曉楓真的說出那個恨字。

他有些不舍，所以願他恨；他有些不敢，所以又不願他恨。

這種既不舍又不敢的念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反覆糾纏在心中，眼下才剛冒了個頭，居然就讓他有些難以消受。

「也許剛開始是恨的，畢竟誰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一件事發生在這樣一個人身上……」葉曉楓仔細回想自己心中的感受，終於還是覺得自己是不恨的，至少現在已經不恨了。

這時，有些許細小的冰冷落在了臉上，葉曉楓伸手去摸，才發覺原來下雪了。

「那為什麼現在不恨了呢？」風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混著眼下紛紛而落的白雪，葉曉楓感到心中說不出的溫暖。

「因為恨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它只會讓你不斷地陷在過去，不停地追憶往事，永遠都看不到將來。

雙手圈在唇邊，葉曉楓輕輕呵出口氣，任由溫暖的白霧蒙住自己的雙眼，突然笑了起來，，「不是有句話叫做，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你看，現在我不用再當她的助理了，換了一個比她更紅更有潛力的人，這個人不僅長得好，聲音好，連脾氣都好……」只見他收起了笑，終於轉過了臉與風策正面相對，輕聲說，「而且願意在這麼冷的天氣開解我這個小小的助理，你說，這難道不是一種福嗎？」說完他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碎雪，催促道，「好冷，我們快回家吧。」

而茫茫飄雪，短短笑言，風策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葉曉楓，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直到葉曉楓按開了密碼鎖，這才站了起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他忍不住伸出手來，為葉曉楓輕輕拂去頭上的碎雪，當冰冷的觸感混著髮絲的柔軟於指尖劃過，風策彷彿聽到心在隨著自己的聲音呢喃嘆息。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葉曉楓，如果遠道而來是為了遇見你，我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