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甘草與山楂
小說: 智齒 作者:青识 字數:1933 更新時間:2019-09-21 16:30:38
當初相親的時候,他倆發現脾性簡直相投,於是相處一周後,毅然決定閃婚。
山楂她爸死活不同意,她媽雖持中立態度,但她心裡是向著丈夫的。要說這相親也是他倆安排的,如今雙方對上眼了他倆又反悔了,嘴上說不想女兒這麼早嫁出去,但其實山楂心裡清楚,這其中必有端倪。
父親母親的房裡流瀉出一絲燈光,淌著他倆的喁喁私語。
山楂的手一抖,手中的水杯險些墜地。她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睛,夜色泅在裡面化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一個月後,山楂和甘草在聖地亞哥旅行時結了婚。
沒有禮服,沒有親友,甚至沒有戒指。有的只是一幢全天開放的教堂,一個甘草,一個山楂,和山楂手中的一捧野花。
「不委屈麼?」甘草問她。
「不嫁給你才委屈。」
甘草看了看她,別過臉,閉上了眼睛。
聖地亞哥午後的陽光並不熱烈,暖暖地罩在身上,像最最甜蜜柔軟的祝福。他們仰躺在茵茵草地之上,恍若全世界只剩他們兩個享受福祉。
旅行了一周,他們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這個充滿浪漫情調的地方。
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的。
可是,山楂的父母得知他倆結婚的消息時並沒有多少震驚,只是沒有親自參加女兒的婚禮感覺有些遺憾。他們說當初的反對只是對女婿的考驗。如今他倆矢志不渝相互堅守,也算了了他兩老的一樁心事。
甘草笑笑,沒說什麼。
不到一年,山楂的父親病逝了。人老了,總要死的,何況山楂她爸身體本來就不好。山楂的母親,隨著丈夫的離去而變得精神恍惚,要麼惶恐地大叫,要麼坐上半天都不說一句話。
山楂固然悲痛,但人總要生活。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人沒有什麼感同身受,總是自己肝腸寸斷,別人同情,卻無法同受。就像甘草,他除了默默陪在她的身邊,沒有別的方法去減輕她心裡的傷痛。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們總會被時間著上堅硬的盔甲。這是山楂半年後發表的微博。
他們是別人眼裡的情深伉儷。六年來,吵吵鬧鬧,卻像是越愛越深。他們不停地搬家,最終在有著落地窗和露台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的地方塵埃落定。他們去了婺源,尋找那棵不知是真是假的槐樹。他們每天早上一起去買永和豆漿。他們學會出差時發私信說我想你。她為他系領帶,他為她塗腳趾甲。他們制定時刻表規定今天誰洗碗明天誰拖地。她為了他口袋裡的女士名片和他打罵,最終被他征服在熾熱的胸膛底下,他為了她偷偷去見老同學而大發雷霆,最終敗倒在她一周的冷戰之下。
他們每逢父親的忌日都會去掃墓悼念,他陪著她哭,陪著她大醉一場。他們每天都去醫院探望母親,靜養使她的身體有了好轉,但依舊認不出自己的女兒,她看著山楂,叫著阿杏。山楂心裡黯然,卻順著她的意扮演者阿杏。
當母親叫她阿杏時,她向神色複雜的甘草解釋:「阿杏是我姐,她在我回國之前就已經過世了。」
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卻冷冽逼人。母親與他的目光相觸時,常會臉色蒼白的大吼大叫,像瘋子對欺負他的人既恨又怕一樣,止不住地顫抖。等甘草離開時,母親才漸漸平緩。
「當初爸媽表面上同意了,看來心裡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道坎。在他們眼裡,你就像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山楂嘴角帶著笑意,探尋地望著甘草。
甘草神色變了變,淡淡地說:「你愛你爸媽嗎?」
「愛呀!」
「你回答的太快了。」
「……那你愛我嗎?」
甘草沒有回答,他把山楂緊緊抱在懷裡,她的發上有杏葉的芬芳。
他們倆由戀人變成了情人,由情人變成了愛人,由愛人變成了親人。如血脈相融,水乳難分。
結婚的第七年,山楂罹患子宮癌。
凌晨,他們在冰冷的床上相擁在一塊兒,在新年升起的第一支煙花爆炸時,看著五光十色的火花,低低地哭泣流淚。
這是山楂死前,甘草留給她的,最溫存的記憶。
以至於她住院後他愛上了她的主治醫師並且頻繁地與女醫生消失的那些事,山楂都不去怨怪和仇恨了。
誰能夠陪誰一輩子呢?儘管是那樣好的甘草。
是呀,那樣好的甘草,可以為了她慢慢殘害她的父親,逼瘋她的母親。她怎麼能渾然未覺呢?她並非不知情,只是早在好多年前她無意窺聽了父母的談話卻依然要嫁給甘草時,她就已經忤逆不孝到可以背棄一切了。她因自私的愛變得這樣殘忍,卻可以甘之如飴地生活在自己編織的福祉中。相比於甘草,山楂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的確,她是該死了。
臨終前,很巧,女醫生值班。於是,他有了片刻的功夫短暫地陪她一會兒。
她騙自己,他一直在病床前相守。她睜開眼看他,想要牢牢記住他的模樣。他的眼神停留在空中某個未知的層面,那個層面,看不見她幹枯如屍骸的臉龐,甚至看不見她費力拔下了氧氣罩。
她好愛他,於是她得這麼做。
她無力地拿起案頭的水果刀,窮盡一生的力量朝他的胸部扎去。
將死之人,總會迴光返照,想要罄盡一生的力量完成未完成的事。那種力量,常人難及。
血如花般湮染開,至極絢爛。
他的心猝然停止搏擊時,她的心電圖同時也呈現出一條筆直的細線的樣子。
直到護士推門而入,她靠在他的肩頭,除卻那觸目驚心的猩紅不看,是多麼溫馨感人的畫面。
窗外春意融融,七葉樹的葉,卻奇怪的紛紛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