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來是有個侍衛的。

個子很高，很壯，整日板著張臉不太愛笑。

然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侍衛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會哄他，遷就他，讓他撒嬌，讓他生氣，讓他有一切該有的情緒。

身為一個皇子，他不該有情緒的。

從小到大，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要討父皇開心，他不是長子，也非貴妃所生，然而卻有一個滿懷野心的嬪妃母親和同樣對皇位虎視眈眈的母系家族。

這註定是個悲劇。

十五歲那年，母妃給他送來了個陪讀，喚蘇白。

長得很妖艷，頭腦亦是不錯，他心想這個人以後興許能幫上什麼用處，給留下來了。

只是他的侍衛並不喜歡他。

不過沒關係，他的侍衛用不著喜歡任何人，單單喜歡他一個便好了。

十六的時候，正逢五年一度的上京趕考，他著實覺得有趣，央著侍衛帶他去了。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偷偷溜出宮來。

他開始慢慢的認識很多人，打量著這些人未來是否能為他所用，他逐漸學會更深的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來，也鮮少對著他的侍衛撒嬌了。

畢竟是未來要成為帝王的人，不能再像個孩子般在這人面前胡鬧了。

然而他的侍衛對此總是很擔心，有時候遠遠的用一種沉悶的眼神看著他。

他是知道的，他的侍衛，其實很喜歡他。

蘇白有時候是個很不錯的謀士，就是某些用事方面太過毒辣了，起初他看不下去，覺得有些殘忍，為什麼總要這樣致人於死地呢？

後來在一次次明爭暗鬥中他明白過來，你不致人於死地，那麼埋葬在黃土下的就是你了。

他身後有母妃，有一個家族，還有一個除了替他打架，什麼也不會的蠢笨侍衛。如果他倒下了，牽一髮而動全身，沒人能夠倖免的。

他不能輸，他得當這個王朝的主人。

他得讓這個為他而生的男人明白，他守護的孩子，將來可是要君臨天下。

在無數個算計冰冷的夜裡，他看著站在身後不苟一笑的男人就覺得不用擔心群狼環伺的問題，他只要向前方廝殺就好了，後面這個侍衛都會解決的。

都會解決的。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的母妃會對這個男人動手。

想來也是他大意了，即使再怎麼掩飾，他的母妃還是捕捉到了他對這個男人的依戀。

皇子是不能有感情的。

不能。

他還記得那個下午，太陽像鮮血一樣紅，其他的事都不太清楚了，他捏著母妃的書信，往侍衛的住處飛奔。

周圍的景色流動得很慢，很慢。

那個高個子的男人蜷縮在地上，暗紅的血液從他嘴裡滑落下來。

他只覺得腳軟無力，一個皇子，居然對一個奴才跪下了。

「王。」他的侍衛又笑了，對了，他從未對自己露出除了笑之外的神色，總是這樣溫柔。

「別…別哭…」一雙粗糙的大手撫上他的臉頰，他想以後再也沒有人會這麼溫暖的撫摸他了，登時崩潰的嚎叫起來。

他從來沒有這麼失態過，自從他立志要當皇上開始。

「恕臣…不…不能…不能看您…的…盛世安國…吾將逝去…而…吾君…永恆。」

他涕泗橫流，一遍遍命令這人起來，最後終究是母妃制止了他。

他被懲罰在屋裡跪了一天，面無表情的聽著屋外惡犬吃食他侍衛的聲音。

門被僕人打開的時候，他笑起來，模樣很溫柔。

後來的後來，他終於當上了皇帝，他的父皇死於自己的手下，弟兄橫屍疆場，他的家族龐大昌榮，他的母妃垂簾聽政，他坐在皇椅上，蔑視百官。

登基三天，大赦天下，百姓都稱讚他是明君，臣子都誇揚他是聖主，史書都記載著他的光輝。

所有人都忘記了，

他原來還有一個侍衛的。

個子很高，很壯，笑起來很溫暖。

夜涼如水，他躺在床上想為自己的侍衛建一座陵墓，爾後他捂著頭很惶恐的坐起來。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侍衛叫什麼名字，似乎這個男人一直都沒有名字的。

一直，都沒有。

他原來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

他笑了，閉起眼又躺回在寬大的床上，皇帝，是不能有感情的。

耳邊響起一個很溫柔的聲音

願吾王

「君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