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不知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複雜的心情回到影視城的。

腦海里那柔軟的風聲，那仿若太息般的疑問之聲仍舊一遍遍在迴響著，像是非要尋求到一個答案不可。

然而答案是什麼，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在向左走的同時，還能預見到向右走的結局。

即使是旁觀者也不例外。

……

明朗的前路忽而被籠上了一層煙霧，看不清楚。

宋逸脊背貼靠著休息室的牆壁，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過了許久，直到耳邊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宋逸才睜開眼。

隨著簾子被揭開，牛壯壯那熟悉的身形就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多日不見，原本健碩的漢子看起來竟消瘦了許多，面容含著幾絲疲倦，頭髮微微凌亂，下巴也生出了胡茬兒，要不是一身西服的精氣神勉強撐著，怕是不知有多滄桑。

宋逸吃了一驚，忙將心裡的事都放了下去，擔憂地走上前去，「壯壯你回來了，你這樣……沒事吧？」

「哈，是宋逸啊！」

牛壯壯一開始垂著眼還沒看到屋裡有人，聽見聲音才抬起頭，疲倦的臉上頓時露出笑來，未答反問，「這些天你的傷養好了嗎？頭現在還疼不疼？」

說著就要去看宋逸的後腦勺。

「我已經完全恢復了，你別擔心。」宋逸忙拉住他，將他帶到了長椅旁。

方才湊近一看，宋逸才發現牛壯壯的眼裡竟都是紅血絲，回憶起他信中說的回家探病一事，想來怕是好久都沒睡過了，心裡的擔憂不由得愈發濃烈起來。

「你現在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吧，工作的事我暫時幫你盯著。」

「不不，你沒事就好，我暫時不著急，對了，我跟你說一件事。」

牛壯壯臉上仍舊帶著笑，順勢坐到長椅上，把宋逸也拉著坐了下去，隨後微微打開雙臂，展示了下自己身上嶄新的西服，一臉神秘地說道，「你猜猜我剛才去了哪裡？」

見此情形，宋逸眸光微斂，知道牛壯壯要說的定然是入選TOE實習生的事，心裡自然很為他高興，但也知道不能表現出來，停頓了片刻，宋逸佯裝懵懂地搖了搖頭。

「哈哈，宋逸你猜不到吧。」

牛壯壯笑得一臉滿足，隨即揭秘道，「杜導邀我面談了，說是讓我參加TOE實習生選拔賽。」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我有機會加入TOE成為簽約藝人！我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像是被雷劈了一樣，真是不知道哪裡修來的福氣能得到這種機會……」牛壯壯陶然忘我地說著，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宋逸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不時點頭給予回應，唇角泛起欣慰的笑來。

「選拔賽在下周，我一定要努力透過，這樣我們以後又能一起了，多好啊，哈哈……哎宋逸發生什麼事了嗎？你怎麼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注意到宋逸似乎有些僵硬的表情，牛壯壯止住了笑聲，看向他關心地問道。

聞言，宋逸心裡一緊，笑著打馬虎道，「哪裡？我很開心啊。」

說著又把唇角扯的大一些，像是要證明似的，不過這樣的神情卻顯得有些滑稽，硬是將牛壯壯逗樂了，「哈哈，是我神經質了，明知道你是斯文人，不像我，開心起來能將嘴巴咧到後腦勺去。」

說罷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

宋逸也跟著笑起來，只是心裡卻湧上了幾絲苦惱。

將實習生名額讓給牛壯壯的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告訴他，然而以後一起工作……他該想個什麼理由來回答才顯得真實可信呢？

「壯壯，我想，我加入TOE的事可能還得再考慮考慮，所以……」

「為什麼？你不打算去了嗎？」牛壯壯一陣詫異，連忙追問。

「很有可能吧。」宋逸裝作猶豫的樣子開口道，想要再說些什麼好顯得充分一些，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擅長撒謊，索性作罷。

牛壯壯沉默了幾秒，倒沒有繼續追問緣由，而是失落地感嘆，「唉，這可真是有些遺憾，不過，我知道你向來是個有想法的人，一定有更適合你的選擇，不論你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的！我們一起加油！」

「嗯，加油！」宋逸動容地笑道，「好了，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你這幾天回家去，叔叔的病怎麼樣了？」

簡短的一句話瞬間把牛壯壯從暖屋拽到了冰窟。

「兒啊，你看看，看看爸爸被打成什麼樣了，這次算是爸爸求求你了，救救我吧！再還不上錢的話，就不是挨一頓打，切一根手指那麼簡單了，我這條老命怕都要沒了。」

「你明明知道賭博是害人的勾當，為什麼還要去沾染這些！」

「這能怪我嗎？要怪就怪你！明知道家裡窮，還不老實本分賺錢養活老人，非跑出去當什麼演員，就你那慫樣，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能有什麼指望，我要不想點法子弄錢，我跟你媽早就餓死了！」

「哈哈，沒錢？我每個月寄回來的錢怕都是被你拿去賭了吧！」

「總之你啥也別說，弄不到五十萬還債，就等著回來給我收屍吧！」

……

牛壯壯眼中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哀傷，臉上的笑也變得勉強起來，簡短地回答道，「他……還好。」

說罷，想起撒這個謊的初衷，免不了一陣噁心和愧疚，神情竟愈發陰鬱了。

宋逸只當他是擔心憂慮家人的病情，未曾深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嗯，你別太擔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如果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只管說。」

牛壯壯虛弱地笑了笑，隨即問道，「包裹里的副食你吃了嗎？」

宋逸搖了搖頭，「還沒。」

牛壯壯自顧自地說道，「那叫雪球酥，我小時候就喜歡吃，真的可好吃了。」

宋逸笑，「嗯，那我們一會兒一起吃。」

牛壯壯神情掙扎，沉寂良久終是開了口，「宋逸，我想求你幫我一個忙。」

「嗯？你說。」

「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錢？因為……因為我爸最近要動大手術。」牛壯壯垂下眼去不敢看宋逸，心裡早已亂成一團。

「當然可以，不過，不知道你要多少？」

「大概……二三十萬。」

宋逸微詫，有些犯難，他固然有些積蓄，卻並沒有這麼多。

雖然陶竟很會賺錢，但一向家裡的開銷都是兩人共同分擔的，即使當初買房也不例外，經濟上的事，他從來都堅持獨立，不想欠任何人的。

只是現在最好的朋友需要他的幫助，還是如此緊迫要命的事，宋逸想著，忽而為自己那些雞毛蒜皮的小糾結生出一種罪惡感來。

「壯壯，可以的，不過，我可能需要一些時間去準備。」

牛壯壯忽地抬頭，眼裡泛起淚花，一把將宋逸抱住，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謝謝你，對不起，謝謝……我會努力儘快還給你的。」

宋逸沒想到牛壯壯的反應竟這麼大，怔愣之後，感受到他起伏不定的情緒，拍了拍他的脊背，又溫聲安慰了幾句。

當天晚上，宋逸便把向陶竟借的三十萬打到了牛壯壯的賬戶里，除此之外，怕牛壯壯心情還沒好，宋逸又發了個簡訊表示勸慰。

看著熒幕上那些溫暖的文字，牛壯壯突然就悔恨自責得無以復加。

他到底幹了些什麼，只用了一封信，一包零食就玷污了這份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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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宋逸接到了個意外的電話，說是意外，是因為他全然沒想到，在那次自動放棄名額之後竟還會與杜斌有什麼交集。

這麼想，倒不是出於什麼不敬，而是目前他們兩人在同一個圈子的差距不允許。

來電人自稱是杜斌的秘書，說是杜斌想要找他商談一些事，宋逸雖感到有些納悶，卻還是不敢怠慢地收拾收拾出了門。

昨晚因為掛心著牛壯壯的事，宋逸直到凌晨三點鐘才睡，出門前怕精神不濟會在杜斌面前失禮，就喝了兩杯濃咖啡，現在胃部真是難受得厲害。

幸好今天陶竟上班離開得早，不然恐怕又要嘮叨他了。

宋逸微嘆一口氣，蹙眉揉了揉胃部，抓緊時間趕路。

不料途中，宋逸又接到電話，說是因為一些原因，會談地點從公司改到了酒店。

至於怎麼會在酒店，宋逸倒沒有多想，結束通話後立即改變了行駛方向。

到達酒店門口時，第一眼看到的人竟是杜榮，不知怎地，宋逸心底隱隱生出一陣抵觸。

要不怎麼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呢，而顯然杜榮當初並沒意識到這一點。

「宋先生，你好。」

杜榮笑得友善，今天的他舉止很得體，裝扮也正經了不少，要不是眼裡的狡黠一閃即逝，看起來倒真有幾分青年才俊的風範。

宋逸沒有多少情感表示，走上前只很程式化地說道，「你好，我是來找杜導的，能麻煩帶一下路嗎？」

杜榮聞言笑得歡快，熱情地說道，「我叔叔正在見一個朋友，派了我先來接待你，這邊請！」

幾分鐘後，兩人來到了酒店大廳的一角。

杜榮招呼宋逸在沙發上坐下，「你要喝點什麼？茶還是飲料。」

「謝謝，我不渴，請問杜導大概什麼時候能見我？」

宋逸現在只想儘快見到杜斌，談完事離開，跟這個男人待在一起總覺得不自然極了。

杜榮唇角一勾，不緊不慢地說道，「不著急，等你潤好了嗓子，他們大概就談完了，那我就幫你點茶水好了，正好跟你的氣質很相配。」

說罷也不等被認同或者否定，杜榮就抬步離開，留下宋逸一陣尷尬無語。

此時，櫃檯旁的開水間里，杜榮端著一杯剔透清亮的綠茶看了許久，才笑著將一包瑩白的粉末加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