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

裝飾繁複的水晶燈優雅地嵌在天花板上，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不知名的琴曲宛如靜水，舒緩地流淌開，一路覆過稀薄的私語聲，湯匙碰撞的叮鈴聲，伴著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醇香，拂面而來，極大限度地調動了人的靈覺。

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蘇北城和女孩坐在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雨還在下，纖弱的雨絲斜斜飄落，輕描淡寫地在落地窗前留下須臾的影。

「請。」蘇北城將菜單遞給坐在對面的女孩。

「謝謝。」

女孩微笑著接過，卻沒有立即翻看起來，而是將目光再一次落到蘇北城潮濕的衣服上，「你真的不考慮去換一身衣服嗎？隔壁好像就有家服裝店。」

說完，像是怕蘇北城顧慮自己，女孩又加了一句，「我可以等你的，沒關係。」

蘇北城回以微笑，「不用擔心，我真的不打緊，從小身強體壯，很少生病的。」

女孩也笑了，不再堅持，點了杯藍山咖啡後，將菜單還給了蘇北城，蘇北城卻也沒看，徑自點了杯意式拿鐵。

「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蘇北城問。

「林知意，你跟予安一樣，叫我知意就行。」女孩笑得清靈，頰上露出淺淺的酒窩來。

「好。」蘇北城道。

「你今天是去找予安的吧。」林知意將牛奶倒進咖啡杯里，緩緩地攪動了幾下，眼裡盛著友好的笑意，看向蘇北城，語意篤定。

「是……吧。」蘇北城笑得有點苦，垂下眸，似乎又回想起白予安最後說的那些話，語意不自覺染上了幾絲傷感，「可是，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他現在還不願見我。」

「其實……你也別太擔心了。」感受到蘇北城的低落，林知意適時安慰，語氣不過分親近，也不會讓人感覺到疏離。

蘇北城微微一笑，算作對這份體貼的回應。

窗外的雨漸漸小了，玻璃上的雨珠在愈漸明亮的光線中，染上了一抹溫暖的光澤。

「我對你們的事知道一點點吧，我覺得，予安是個內秀的人，很多情感只是默默藏在心底，不善於用言語去表達。」林知意放下咖啡匙，聲音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平和，「關於你，從他之前給我的印象來看，我不覺得他沒有原諒你，相反，我倒是覺得，他很思念你，只是不知因為什麼，一直在跟自己較著勁罷了。」

有那麼一瞬，蘇北城感覺自己身處夢境，神思在經歷了一系列起承轉合之後，終於開始選擇相信。

「你……你說的是真的？！」

林知意淺啜了一口咖啡，笑容中透出一股子不同於之前的慧黠自信來，「我個人覺得還是有些可信度的，畢竟……我是個旁觀者，除此之外，大學也曾主修心理學，對於不同個性的人行事還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蘇北城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鼓舞，眼睛逐漸染上光亮，連連點頭，「嗯嗯，我知道他的個性，只是，不敢想像，經歷了那麼多事，予安對我的態度還會……」

蘇北城頓了頓，看向林知意，難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怕被追問，忙重新挑起了個話頭，「對了，你之前說你見過我的照片，跟這個是不是也有關係？」

「對。」林知意眼裡含笑，一副通透的樣子。

「可以具體說說嗎？」蘇北城眼神滿含期待。

「那可能得從我們認識開始說了。」

「沒關係，你隨意就好。」

「嗯，大概一年前吧。」林知意微仰著頭，回憶道，「我新搬到那個小區，那時候，予安已經住在那裡了。家裡當時給我訂了一張立櫃，但由於物流溝通出了問題，快遞員沒給我送到家門口，而是丟到了單元樓下，我當時一個人搬不動，一時也沒找到可以搭把手的人，就在樓下幹杵了許久。」

彷彿再次領會到了當時的窘迫，林知意難為情地笑了笑。

「隨後我就碰到了準備回家的予安，他當時拎著公文包，還牽著個小姑娘，像是剛下班去接了孩子，聊了聊我才知道他原來是我的鄰居，而那個小姑娘是他的女兒，名叫小熙，正在仁愛幼兒園上學。」

「知意，予安一直是一個人嗎？」不期然地，蘇北城開口，嗓音有些滯澀，微垂的眼睫下彷彿涌動著說不清的情緒。

「嗯，據我了解，是的。」遲疑了一瞬，林知意補充道，「他其實過得挺辛苦，一個人上班還要帶孩子，平常也沒時間照顧自己，所以每次見了他，都覺得他很憔悴。」

蘇北城恍然失神，想起接孩子那次看到的白予安消瘦的身形，心裡漸漸湧起複雜的滋味來，慶幸，感激，酸澀，歉疚……更多的還是心疼。

如果這五年來，他都是一個人，那麼，以孩子如今的年齡推測，是和誰生的，不言自明。

難道就是因為孩子的緣故，當初他才在聯考前夕選擇退學，又在經歷喪父之痛後，賣掉房子，獨自過上居無定所的生活。

……

混蛋！他到底錯過了多少陪在他身邊的機會？！

似乎回憶得有些入了神，林知意並沒察覺到蘇北城此刻激蕩難平的心緒，垂眸呷了一口咖啡，又繼續說道，「他幫我搬了立櫃，還不小心劃破了手，我心裡感激，本想請他和孩子吃一頓飯，卻被他婉拒了，我一直承著這個人情，不曾忘記。」

「一直到有天深夜，我聽到隔壁傳來孩子嗚嗚的哭聲，一直在叫著爸爸，爸爸……我心裡擔心，便開門去看情況。」

「那個點兒外面黑漆漆的，人都睡了，只有不斷的哭聲從予安家裡傳來，我越來越不安，就開始邊按門鈴邊問裡面的情況。一開始沒人回應，後來我聽到孩子的應答。不得不說，小姑娘年紀雖然小，但很機靈懂事，她發覺我沒有惡意後，就給我開了門。」

「予安他怎麼了？！」蘇北城的手指不覺攥了起來，出口的氣息灼熱得有些顫抖。

「我進去一看，才發現予安正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在他的旁邊散落著許多藥片和一個空的玻璃杯，地毯被水印出一大片濕痕。」

「因為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我當時就慌了，忙掏出手機撥打120，後來醫生來了，把他送到醫院，我也跟了去，做檢查時才發現，他手裡一直攥著一張照片，上面的人，就是你。」

「醫院給出的診斷結果是高燒加急性胃出血導致的暈厥。」

「他那時昏迷了整晚，一直都在叫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