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兩人正式交往後，朴有天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然而彼時泡在蜜罐里的金在中對外界根本毫無知覺，更不要說一個人了。他也沒意識到自己徹頭徹尾的戀愛腦，只覺得整個世界——甚至是頂頂討厭的自以為是的主任——都變得可愛起來。但是想到自己終於迎來了一心期盼的戀情，他又懶得計較了。

鄭允浩這個人實在太好，好到讓他覺得，以自己近三十年的孤獨歲月來換都是賺大了。作為戀人對自己的溫柔體貼無微不至；面對示好的男男女女一概冷麵拒絕。不容拒絕的關心，私底下偶爾的撒嬌，滿含心意的驚喜，除了和廚房的血海深仇，鄭允浩簡直是世間難覓的完美男友。他何德何能，讓這樣好的人對自己一見鍾情呢？

他思考了很久，問的也很認真，鄭允浩笑著蹂躪了一把他柔順的栗發：「腦袋大果然想得多。」

「敷衍。」金在中自然不滿意他的回答，捉下骨節分明的手，「認真的啊。」

鄭允浩果然不動了。金在中知道他在思索，一時間竟也有些不自覺的緊張，不敢開口說話，安靜地把玩他的手。鄭允浩的手生的好看，比他的手指細長勻稱許多，近手掌的地方有幾處薄繭，看起來秀美而有力，一點兒也不女氣。這個人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己不喜歡。

「不是敷衍。」鄭允浩靠在沙發上，姿勢隨意慵懶，語氣卻是鄭重的，「真的沒有原因。或者說，我也不知道原因。不管怎麼說，我們遇見了，在一起了，事情已經完滿了，何必再浪費時間追根究底呢？」

他說的坦誠，事實也是如此。金在中也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大約是這樣的人太美好以至於不真實，讓他在溫馨的生活里無端生出絲絲焦慮，揚絮一般難以捕捉又無法忽視。他一時有些躁，明明白白地岔開了話題：「你相信命運嗎，允浩？」

「對於美好的事物，相信。」

模稜兩可的回答。

「美好的事物是命運的恩賜。遇到不好的事情，以前我總會懷疑，是命運嗎，或者還是命運的考驗。現在不會這麼想了。」金在中靠在他懷裡，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的笑帶起了胸腔的震動，「沒有時間。」

「比起命運，更應該相信的是自己不是麼。當然，也要相信我，在中。」鄭允浩總能用最簡短的話語，直接有力地安撫他的不安。廣藿香的氣息清淡而溫暖地籠罩著他，是他已經相當熟悉的鄭允浩的信息素。

Beta的信息素稀薄，難以完成標記，也是導致其生育率低下的原因之一。只有信息素匹配度極高的Beta能與伴侶完成標記，大多數Beta與伴侶間都是極不穩定的臨時標記關係，甚至相當一部分的Beta沒有信息素。金在中就曾經是其中之一。

他第一次聞到自己的信息素，是在一個月前，兩人互通心意的旖旎時刻。清甜中裹挾著不容忽視的苦澀，隱匿多時的橙花香氣被Alpha——或者說，鄭允浩——強勢的信息素引導出來。廣藿香的氣味溫厚卻辛辣，是不容辯駁的雄性氣息，與橙花出乎意料地互相滲透而不見矛盾。

他們是匹配度極度的伴侶。

這個認知讓金在中開心許多，卻不足以讓他放心。他們的匹配度極高不假，然而這也只是相對於其他Beta與伴侶之間的，與Alpha匹配度最高的永遠都是Omega。任何一個Omega，都比他金在中來的更匹配。

金在中自認不是一個優秀的人。從小到大，他既不是壞孩子，也不能算個好孩子：平平安安長到十八歲，沒給父母惹過大麻煩，小問題卻也斷斷續續地有；學習不會讓老師擔心，也不會讓老師關注；工作了，比讀書時積極些，得到了上司的青睞，卻也不到器重的地步。就像漲潮時雪白浪花下的潮水，從未在眼光下閃耀，不聲不響、按部就班地走過擁擠的人生。

可是鄭允浩不像是和他一樣的人。金在中話多，面對熟悉的人更是滔滔不絕，鄭允浩總是耐心地聽他扯七扯八，偶爾評論一二，談起自己的時候幾乎沒有。尤其是工作方面的事情，在金在中的記憶里幾乎是空白。儘管如此，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鄭允浩和他不一樣，由內而外地不一樣。

當初相親時候，鄭允浩一句「部門經理」帶過了工作情況。部門經理這種職位，在A市這樣的一線城市少說也有好幾千人，確實沒什麼不對。然而相處時日漸長，金在中慢慢發覺，鄭允浩這樣的氣質，這樣的見地，這樣的品味，不太可能混得和他差不多。相親的時候彼此太陌生，金在中和大多數人一樣，也是往低了說的；如今他反而覺著當日的自己，恐怕很好笑吧？

如果鄭允浩只是很好很好，金在中大概會選擇先放棄。然而現實不給他這個機會。這個很好很好的年輕人，非常坦誠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上自己，非常直白地向自己索取百分之百的信任。

年輕真好啊。肆無忌憚地要求年長者的縱容，自作主張地給予溫柔和蜜意。從前他為了學英語看的電影早已印象模糊，此時卻莫名想起來電影里的沙發上，一對戀人雙腿交纏地各自看書，年輕者對年長者說：「You』re only old when it』s convenient for you to be old.」何其相似。

然而電影的結局，依稀記得並不好。

鄭允浩好一會兒沒感受到金在中的動靜，以為他是睡著了，正想把自己的耳機摘去。手才抬起就被金在中摁下來，胸前的重量消失了，美好的人面對著他，擋去了吊燈明亮的光，聲音低沉又溫柔：「剛剛睡著了，煮個夜宵吃吧？」

金在中這是惦記著他的胃。剛出國留學的時候萬分不習慣，生活自理能力負值；後期忙來忙去，顧不上吃東西，二十歲才出頭，鄭允浩就得了胃病。先前給金在中在他包里發現了胃藥，就一直小心照顧著。問句分明就是肯定的語氣，鄭允浩心裡雀躍，臉上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在戀人白皙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抱著沙發上的毛毯睡了過去。

再見到朴有天已經是小半個月後了。

朴有天一反常態沒開他那風騷的panamera，低調地開了沈昌珉的奧迪A6，還帶了口罩，看上去精神很不好的樣子。金在中又是愧疚又是擔心，剛想給他點他平時最喜歡的奶綠，卻被他一反常態地攔下了：「我現在不能喝那個。」

金在中鬧不明白，朴有天擺擺手讓他不要再問了。朴有天鮮少有看上去這麼疲憊的時候，金在中不好多問，只能等他緩過一陣，又問了一次。朴有天說：

「公司臨時決定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