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各懷心事的兩人盡量避而不見，養病的日子過得飛快。然而身體的病痛痊癒了，精神卻越發渾渾噩噩，一片茫然。上班、下班，照顧一大一小，洗漱睡覺，金在中感覺自己忽然成為了一個被人上足了發條的表，機械不知疲倦地重複著。

他彷彿是一個十足的機器，一個能隨時帶上面具的演員。他知道這幾天他的臉色一定不好，不知為何唇角似有千斤重，甚至於忘記了笑是一種自然的事情；但是面對敏敏的時候，他又很自然地親她粉撲撲的小臉蛋，保持著一貫的溫柔笑容——天知道他的心裡不再感到那種快樂。

而鄭允浩像是刻意迴避了他。

之前他們都儘可能多地呆在家裡，尤其是晚上，除了陪小公主看她指定的電影，有時還會教她玩棋、帶她讀書。因為複雜的經歷，鄭允浩比他知道的多得多，敏敏很喜歡纏著他問東問西，因為她總會得到令她開心的答案；金在中也喜歡在一邊聽，他的世界其實很小，比起鄭允浩見過的，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連這樣的溫馨都不復存在了。

當然鄭允浩對他還是很溫柔，進出家門的吻、叮囑他按時吃飯休息的簡訊、在他晚歸時留的燈從未缺席，他卻只能簡單地「嗯」一聲，連對上那雙眼睛的勇氣都沒有。

我是個懦夫，他絕望地想。

他甚至開始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畢竟最終也沒有得到，可他的的確確問了，而這一問，便不再有迴旋的餘地。為什麼？為什麼當初有了不合時宜的勇氣呢？為什麼他偏偏不裝作不知？無論如何，總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除了賴在鄭允浩身邊，金在中別無他想。得過且過地一日日挨過去，起碼在分手的那一天還能安慰自己：我曾經得到過這樣好的人，他曾願意陪我走過歲月。

一個等待審判的人。

不知不覺，敏敏已經跟著他們住了一個多月了。當初事發突然，決定得倉促，他們並沒有商量好敏敏何時回家，只等沈昌珉和朴有天處理好後再聯繫。沒想到左等右等，也不見來電。兩人的關係出了問題後更是自顧不暇，敏敏似乎也已經習慣，於是就一直拖著。因此，當金在中趁著項目結束提前下班，主動接了敏敏時，他根本沒想到她會突然想要回家，替女孩兒系安全帶的手一頓。

「……在中叔叔，」敏敏見他沒有反應，語氣變得有些怯生生的，「我可以回家嗎？」

金在中晃了晃腦袋想要清醒清醒。他沒聽錯，敏敏向他提出了回家的要求。然而朴有天那邊常常聯繫不上，接了電話也沒法說上兩句，他不明就裡，如何要臨時把孩子送回去呢？再者他也不清楚鄭允浩的想法。

鄭允浩。

問題又繞回到他倆身上。其實他的拒絕並不是不得已的。朴有天聯繫不上，總還有沈昌珉，他們的父母；無論如何敏敏是他們家的孩子，只要告訴他們，孩子回家都不是問題。是他心裡並不願意放她離開。

礙於一無所知的孩子，鄭允浩就算已經對他厭煩，總也不會跟他分手，要他離開。他們的關係彷彿風中的燭火，明明滅滅，仍未斷絕。只要不曾斷絕，就還有挽回的希望。

他像一個近乎溺斃的人，掙扎著攥緊了手中的浮木。而這救命的浮木，不過是個孩子。

他在利用這個孩子。

這個認知猛然刺傷了他。他在做什麼？把一個幼小無知的孩子卷進他的情感紛爭中，即便他自己尚未察覺。但實際上他確實是這麼做的。

金在中一下子清醒起來。他和鄭允浩糾纏至此，本就各有對錯，何況感情里本就難辨是非；但歸根究底，這都是他們兩人的事，一開始就不應該把敏敏作為他們之間的緩衝帶。他稍一用力，扣上安全帶，安撫地摸了摸敏敏的頭頂，答應道：「當然可以。先給你爸爸打個電話，有人在家才能送你回去，好嗎？」

「嗯。」敏敏乖巧地點了點頭。

出乎他的意料，電話很快接通了：「是我，沈昌珉。怎麼了？」

「敏敏說要回家。你們現在在家嗎？」

那邊安靜了幾秒，大約是問題還沒處理好，沈昌珉不希望這個時候讓敏敏回來。金在中也想幫他們多分擔一些，好把事情都安排好。只是他們自己也出了問題，不得已要這麼做。金在中只希望沈昌珉不要在電話里直接問，當著孩子的面他說不清。幸好沈昌珉只是說：「我跟她說一下。」

金在中如釋重負地把手機遞過去，而敏敏只說了個「嗯」，電話就已經掛了。他也不再說話，從車載雪櫃里翻出路上給她帶的草莓奶昔，啟動驅車。

門鈴只響了一聲，門就開了。沈昌珉顯然是等在門邊。他英俊的面容依舊，只是眼下淡淡的陰影和不可忽視的胡茬，都表明他最近頗為忙碌。他彎腰抱起了好久不見的女兒，親了親她的臉頰，逗得她直笑，一邊不忘招呼金在中進來。

環顧四周，屋子整潔如故，應該也沒有什麼大事，金在中想。敏敏極其聰慧，知道長輩直接有話要說，自覺地回了自己的房間玩。從前她常常耍小性子，沈家家教嚴厲，也因此挨訓過；但是畢竟是他們幾個人的第一個孩子，寵得有些過頭，沈昌珉偶爾也氣她屢教不改。不到兩個月變了這麼多，她還只有五歲啊。

想著有的沒的，沈昌珉已經從廚房出來了，遞給他一杯熱可可。根本不等他抗議，嘴上依舊不饒人：「少喝點咖啡，總有時候給你灌的。」

「好吧。最近還行吧？有天呢？」下午他打的分明是朴有天的手機，接的卻是沈昌珉。

「之前忙過頭，哮喘，住院了。現在就在家養著。」

「怎麼回事？住院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你們還帶著敏敏，打給你添亂麼？早就沒事了。」沈昌珉看起來有點暴躁，「他應該跟你說過。這回公司的事他認真了。」

「嗯，回歸的事情，他說過。」朴有天這個人，閑雲野鶴的，突然這麼拚命是為什麼，他也能猜到。他們以後肯定不止敏敏一個孩子，不光是沈昌珉，他自己也要努力工作才行。事實如此不假，沈昌珉多少感到刺傷也是必然。他們都太掛住對方了。

放下杯子的時候，金在中才看到桌上有本雜誌，封面的黑白人像簡潔有力，十分吸引人。他隨手翻了翻，正好是封面的報道，「Alexander Kenny：完美身材，神秘面孔」。

左手邊的照片整整佔了一頁，光影勾勒肌肉的形狀，描繪出一副滿足女性所有幻想的模特身材，一個他熟悉到靈魂都認識的人。也許是紙的原因，強烈的反光令他有種流淚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