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刻在曉月先生身上的每一處傷害，何丞風全都還在了欒有的身上。

欒有一聲聲痛苦的慘叫被電閃雷鳴所湮滅，被駭浪驚濤所覆蓋，就好似曉月先生當年的哭喊無人聽見一樣……

何丞風此刻的殘暴看呆了屏障另一邊的千眼神獸，而由千眼神獸看護著的雲尚榕，因為懼怕雷電與水，正閉眼捂耳，蜷縮著身體索索發抖，對幻境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媽媽呀，這麼狠的人，我以後可不能得罪他……」

千眼巨蟒嚇的咽了口口水，剛才還隨意叼著雲尚榕準備隨時跑路呢，此刻連用蛇身盤成圈，將雲尚榕安置在最中心，盡心儘力的執行著何丞風丟下來的命令，老老實實的當好看護保姆。

何丞風忽然回首看過來，千眼巨蟒立刻領會其中意思，嚇得連用蛇尾擋在雲尚榕的眼前。

為確保雲尚榕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何丞風稍稍又增加了幻境里的雷聲與海浪。

他只是個單純的孩子，不該見到骯髒的東西，更不能見到他這顆骯髒的心。

「姓……姓……何的，你……你……為什麼……不……不殺了……我……」

何丞風的腳邊，經脈盡斷的欒有，如爛泥一般揉作一團，四肢隨意散亂，已經看不出一點人樣。

他知道自己招惹錯了人，但打心裡覺得自己罪不致死，更不該遭此堪比活體肢解的酷刑。

他想不明白，怎麼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他現在只想死，死了就能解脫，不再痛苦……

何丞風低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想死？」

「都……都……這樣了，誰……誰……不想……死……」

「對呀，都這樣了，或許死才是解脫啊……」何丞風想起了火海中，曉月先生最後的笑容。

那笑容雖然充滿了不舍與眷戀，但更多的卻是對即將解脫的期待。

「那麼，再見了！來世試著做個好人……」何丞風往後退了一步，手上的符紙在被閃電點燃，慢慢滑落，最後落在了一心求死的欒有的身上。

「這是……什麼……什麼符？」

「這種情況下，你會用什麼符，我用的就是什麼符。」

何丞風的話音剛落，欒有發出了最後充滿憤怒與不甘的悲鳴，但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魂飛魄散。

就與當年死在他手裡的曉月先生一樣……

幻境里，風停了！

烏雲散去，月光照耀在何丞風滿是鮮血的頭臉上，直達其心扉。

他悠悠的呼出一口氣，將浮於表面的罪惡藏入心底。他終究沒能遵守曉月先生留下的遺言，也沒能熬過自己的心魔，做了惡！

「大何，你怎麼全身是血啊，沒有受傷吧？」

雲尚榕在電閃雷鳴中哭喊了好半天，這會兒眼淚還沒擦幹，就迫不及待的飛過來。嘴上雖然問著人家受沒受傷，可身體卻迫不及待的撲到人懷裡。

罪惡的心因為這隻笨鳥的到來忽然變得輕鬆起來。

何丞風摟著他，眼中莫名的禽著淚水，輕聲道，「走，我們回家。」

千眼巨蛇站的老遠，勾著三角腦袋探來探去，卻怎麼也不敢靠近。

惡人欒有死了，何丞風順利的取而代之，成為他心中首惡。別說兇巴巴的去挖人眼球了，現在見著都得夾著尾巴做獸。

腳下全是水，何丞風沖看了眼千眼神獸，它便嗖的一聲瞬移了過去，然後馱上何丞風與他的寵物，朝著那指路的月光游去。

也不知游到了什麼時候，千眼巨蟒一轉頭，突然發現身側懸著張披頭散髮的大臉，嚇得他瞪眼吐信，就要喊救命。

可聲還沒出，嘴巴就已經被那人毫不留情的捏住了。

「噓，我不想聽見蛇鳴！倘若你敢叫出聲的話，我非得剝了你的皮，燉一鍋鮮美的蛇湯。」

人類真可怕，千眼巨蛇連忙點頭表示絕對保持安靜。

那人滿意的點點頭，然後鬆開他，往後退了幾步，「你們已經出了幻境，請自行恢復正常大小吧。」

千眼巨蛇這才發現自己不過就是正常水蛇的大小，正馱著連個小不點，在一座府邸的荷花池裡打轉。

「榕榕，我們到家了。」背上，一個小不點抱著另一個小不點跳上了岸，一上岸即恢復了正常人的大小。

氣人的是，這兩人眼中只有對方，他們上岸就完事了，根本不管他這個交通工具的死活。

交通工具只能奮發圖強，一步一個腳印的往岸上爬，中途還差點被荷塘里的大鯉魚咬了一口。

到了岸上，也沒人搭理他，千眼神獸默默的變成一隻黑貓，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神仙筋被抽，又身重鳳凰三日毒，千眼神獸深知自己氣數已盡，時日無多，想趁著還能走動，趕緊給自己找個山清水秀的葬身之地……

何丞風將雲尚榕託付給姜嬸照顧，自己則隨救他們出幻境的男子一同進了書房。

書房裡，何丞風跪在地上，對背朝著他的男人行叩首之禮。

「多謝師兄救命之恩！」

「何丞風，你太魯莽了！」那男子握緊了拳頭，胸口因憤怒而劇烈的起伏著，「殺了惡道，你倒是痛快了！可我的計劃呢？都被你的魯莽跟自私給打亂了！」

男子的拳頭最終落在了面前的案幾上，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著，雙眼通紅，像是隨時要暴走。

「如譽，你冷靜點！」何丞風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死死的握住，用力質問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所謂的計劃是什麼嗎？啊，你以為我真的一無所知嗎？」

溫如譽恨恨的看著何丞風，「你知道又怎樣？嗯？你說，你知道又能怎樣！我妹妹性命堪憂，當哥哥的去給她找藥引子有錯嗎？有錯嗎！」

書房內燭火跳躍，淚珠不約而同的從兩張帥氣而又痛苦的臉龐上流下。

溫如譽與溫如泰的妹妹，溫如藍那年為保護何丞風，中了不知從哪射出來的一支黑劍，昏迷至今，三魂七魄逐漸渙散……

「如藍妹妹，我有辦法救她，我有辦法救她……」

「你？怎麼救？你沒聽老爺子說，除非有鳳凰血做藥引子，否則我妹妹必死無疑！」

「鳳凰血……我有，我有……」

何丞風放開溫如譽，十二分認真道，「如譽，我爺爺以前說的都是真的！這個世上真的存在鳳凰，而且他們都是傻傻笨笨的實心眼。他們一定會救如藍妹妹的。」

溫如譽痴痴的盯著何丞風，目光里充滿懷疑的期待。他迫切的想要核實這件事，但不知該如何去核實。

鳳凰是神鳥，不是一般人所能見到的！但何家不是一般人，何家老爺子年輕時有過鳳凰師弟，說不定何丞風也有個鳳凰親戚什麼的……

溫如譽抹了抹淚，小心試探道，「你……真的有？」

何丞風點點頭！

「如果沒有，我就殺了你！」

何丞風再次點點頭！

溫如譽其實還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否則也不會冒險救他於危難，但因為性格孤僻，城府極深，總給人留下亂臣賊子的錯覺。

他情緒雖穩定了些許，但怒氣卻未曾散去，「這幾天，你就別上朝了。」

「按律，我明天得上表軍情。若是不去，我怕聖上會多想……」

「我就是要聖上多想。」溫如譽沉了沉心，斜坐到案幾旁，單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然後我再添油加醋幾句，哼，哼哼……那就有意思了！」

哎，這小樓國丞相的肚子里果然沒裝什麼好事！

何丞風的心情已然平復了些，不想再與他爭鬥了。再者與公主成婚後，他這個大將軍本也做不了了！

「行！明日一早，我就會讓管家進宮告病，丞相大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溫如譽不勝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你得把欒有的死推到八王爺的身上！」

「嗯？」

「刺殺別國使臣是死罪，更何況你刺殺的還是大漢的寵臣，十個公主都保不了你！」溫如譽老謀深算的看了眼何丞風，「眼下，只有把死罪推出去，你才能活！」

「不行！我不能害岩焯！」

「害岩焯？呵，你就別痴心妄想了！」溫如譽連打了個幾個哈欠，不耐煩道，「算了，算了，這事你就別管了，省得給我惹麻煩……」

「……」

何丞風一頭霧水，本來還想追問一下，但見溫如譽沒有要害八王爺的意思，也就不想追問了。

他累了，溫如譽也累了！

「何丞風你記著，趕緊找鳳凰放血救我妹妹，否則我就把你殺死使臣的事捅出去，讓聖上滅你九族！」溫如譽臨走時還不忘撂狠話，給何丞風心中添堵。

以前欠他妹妹一條命，現在又欠他一條命，以後在他面前算是永遠抬不起頭了！

送走溫如譽後，何丞風精疲力竭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榕榕，你在嗎？」

「在！」

「過來！抱抱我……」

夜深人靜，幻境裏手刃惡道的血腥場面不受控制的襲來，侵蝕著他脆弱的內心，逼的他簡直想瘋。

他第一次這麼懼怕一個人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