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架上的香爐上繚繞著淺淡的熏香，清甜的氣味倒是提神醒腦。付夕守在床前，濃重的黑眼圈和鬍渣讓他看上去有些狼狽，全然沒有了往日英氣，他看著床上躺著的岳志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只不過上一次這人落到水中的時候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為這個人這麼的糾結。

是了，糾結。第一次懷疑自己做的是否是錯的，滅陸家滿門的是上一任的皇帝，而那個老皇帝已經死了，可如果放棄自己做這麼多又是為了什麼？！付夕看著岳志凡的臉，眼中的光芒明明滅滅，其實只要這個人不在了，是不是自己心裡的動搖就會消失？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付夕給掐滅了，其實一直最悲慘的事岳志凡不是麼，就和皇帝說的那樣，也許自己不曾幫過岳志凡的話，他如今只會是一個隨心而欲的王爺。不會為這些煩心事而險些丟了性命。付夕撫摸岳志凡的臉頰，看著他蒼白的嘴唇，鬼使神差的底下了頭想要吻上去，卻忽然聽到了銅盆落地的聲音和水灑出的聲音。

「將，將軍！」青衣連忙把銅盆拾起來，臉上糾結的很，最終還是閉上眼道:「請，請將軍自重。」聽得出他有些害怕。可這聲音聽在付夕耳朵里卻是好笑:「裝什麼裝？直到岳志凡受傷之前你都沒停止過在他的茶水裡下藥不是麼？現在卻來警告我？」

青衣跪地，衣擺和膝蓋上都被水給沾濕了，青衣低下頭:「我的劑量已經少了很多……」付夕聽的生氣，上前一腳踩在青衣的肩膀上，把青衣踩的仰倒，力氣之大似乎是恨不得把青衣肩膀給踩碎，付夕長時間沒閉眼的眼睛充滿了血絲，看上去十分駭人。其實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在不在乎這個王爺的時候，自己知道了這件事不止不戳穿，反而樂見其成，而現在卻恨不得回到過去打那個時候的自己一巴掌:「你怎麼敢……」

「我有什麼不敢的！他殺了我全家，那麼多條人命死在他的手上！我不該殺了他麼？！他不該死麼？！他不過命好投身在皇家做了王爺！憑什麼殺那麼多人？！」青衣說到這裡忽然哽住了，命好，這個人真的命好麼？自己本來是該恨他的，偏生他卻是一個如此可悲傢伙，讓這份恨無端生出了一份同情來，到如今自己都有些搖擺不定，不過現在一切也都遲了……

「放開他。」一聲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兩人之間劍跋扈張的氣氛，付夕和青衣連忙扭頭看向岳志凡，卻發現岳志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起來了，看著兩人的目光有些複雜。付夕走過去:「王爺，怎的坐起來了？！快些躺回去，我給你叫御醫過來，你餓不餓？」

「不用。」岳志凡微微側身躲過了付夕伸來的手，朝著青衣道:「你先出去。」青衣這次卻不依，跪在地上俯下身子:「王爺！想必奴才的話王爺方才已經聽清了，奴才罪大惡極，但求一死！」他已經不想這樣煎熬下去了，為了面前這個人搖擺不定還不如送他去地下同家人團聚。

岳志凡猛的拍了一下床板，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你這是非要本王把你趕出去？！滾！」他聲音十分的急切且有些破碎，讓人懷疑他是不是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麼暈了，青衣不敢這時候同岳志凡對著幹，只得拱手退出去，還不忘關上了房門。

付夕伸出的手還在半空懸著，付夕看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的想要觸碰岳志凡，這次卻被拍開了。岳志凡的髮絲凌亂，眼中帶著微不可查的脆弱，他抬頭望向付夕，臉上始終帶著自嘲的笑:「夠了沒？還要假情假意多久？還不滿意麼？陸熙。」

隨著陸熙二字落下，付夕的身體像是變成了僵硬的石頭，愣愣的看些岳志凡，卻再不敢做出動作。岳志凡卻笑了出來，笑聲夾雜著絕望:「好樣的，你當真是好樣的，你一個還不夠，還要聯合其他人？陸家人，陸熙，你是不是很遺憾他沒能殺了我？」

「不！」付夕連忙否認，他雖然不清楚岳志凡是怎麼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不過看現在這個樣子怕是誤會了。誤會那個自稱陸家人串通蠻夷的孫俾是自己安排過去的，誤會是自己想要他的命，「我不認識孫俾！更從未與他有過來往！」

「夠了！」岳志凡打斷他，黑若點墨的眼中帶著悲戚:「要殺你便殺，本王何懼一死！只是你可否莫在本王面前裝出這副模樣？！殺便直截了當些，就當還了當年你宮中救我那一次……還有這個，還你！」岳志凡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塊令牌，扔給了付夕，付夕接過一看，令牌上邊赫然刻著一個陸字。

這一刻付夕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半點沒有喜悅。他把令牌攥緊在手裡:「王爺！我永遠不會害你！」回應他的是岳志凡一聲冷淡的笑，顯然是不信，怕是以為他又在搞什麼花樣。

「若我在此事之前告知王爺自己的真實身份，王爺現在可會信我所說？」付夕依舊不肯死心，可岳志凡只是淡漠道:「你沒說。」過去已行之事，無法更改，亦無如果。

付夕再無話可說，只是沉默的跪在了地上，目光堅定。岳志凡居高臨下的看著付夕，那雙黑瞳卻沒有半分多餘的情感，他說:「付將軍，這些虛的本就沒什麼意思，不必行禮，只不過若是哪一天將軍看本王不順眼了，想除掉，只求在殺了本王之前能知會一聲。」

若不是自己肌肉都繃緊了，只怕這時候已經摔倒，摔的很狼狽了吧。岳志凡已經徹底的不信他了，此刻明明岳志凡是脆弱的，付夕卻覺得看到了岳志凡最為絕情的一面。

也不算絕情吧，只不過岳志凡這個人現在失去了一個叫「陸熙」的信仰而已，也許同時他也是去了他心中苦苦追尋的那微不足道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