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阿離，是在莫瀾的府上。

我是天權的王。雖不暴戾昏庸，卻也不是什麼明君。左右玩性大了些，仗著天權基業安穩山水富庶，又靠著一山相隔，斷了與他國的來往，獨自留連在這小小溫柔鄉里，玩世不恭。

天權的奇魚花草都是被我給玩遍了的，朝堂上的奏摺倒是堆成了山。當然，這都要好好感謝我那同樣玩世不恭的好友——莫縣主莫瀾。批閱奏摺是件不容易的事，特別像我這種一看奏摺就頭疼的君王。時日一久，看朝臣們都忠心耿耿，爭著搶著為本王分憂，我便也懶得去看。權當是給他們個機會為民分憂好了！

天璣也立國了。太傅一世英名，衷君愛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我那耳朵根子都磨出了水泡！

不就是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立國了麼，即使再來個十個八個的，昱照山易守難攻，堪稱天險，我天權獨守一方，卻是有何畏懼？

一時情急，我便將莫瀾供了出去，去參加天璣的立國大典……俗話說，朋友就是用來兩肋插刀的，此言不虛！

莫瀾果真是莫瀾，出一次門，還能帶個美人回來。

我不是好色之人……至少我一直覺得我不是好色之人，可在見到慕容離時，我卻是久久不能回神，本就為數不多的理智此時又空白了一片！

公子似從雲間來，眼若星辰，眉若山黛，唇點硃砂，發如潑墨，談吐不俗，遺世獨立……僅剩的一點意識里，也滿滿的都是這些字眼。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在天璣立國之典上，一曲清簫，便惹得那麼多人相爭！這樣輕易就能亂人心神的人，只怕惹得天下相爭亦不為過。

外有天樞、天璣、天璇成鼎足之勢，明爭暗鬥，未曾停歇，更有遖宿養精蓄銳，虎視四方！天下情勢著實朝暉夕陰，變化萬千！好在，和我們天權還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我還是將慕容離接進宮來。慕容離，阿離，這樣好聽的名字，若是僅容我一個人叫就好了。

我從未對一個人這樣好過。我封他為天權的蘭台令，雖不是位極人臣，卻能與我同在宮中。

我為他建了座宮殿，他說就叫「向煦台」，我不知為何，卻也能欣然接受，無論叫什麼，他喜歡就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莫瀾對阿離的傾慕，我不是不知，卻不想去細究。說起來也好笑，我們一君一臣，每日在一起，商討的大事，都是如何能讓阿離開心……

我們出宮找了羽瓊花，置於「向煦台」各處，雖未太得他歡喜，好在能得他一句誇讚。

莫瀾不知從哪弄了塊兒血玉，我心下立即想到喜著緋衣的阿離，只要他喜歡，哪怕是用來砸耍也好！

自從子承父業繼位天權，舉國上下都視我為九五之尊，阿諛奉承尚且來不及，哪裡還需我去苦心討好？

可是阿離不同。他真真像是誤入人間的仙人，絲毫不沾煙火。他不苟言笑，不喜俗物，我給了他許多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他依舊不悲不喜。他似乎有著一種對萬物的疏離，包括我。

可他的眸子卻時常流露著憂傷，我猜，他是不是在懷念一個人，還是懷念一件事？慕容離，那人到底是誰呢，竟然能留在你的心裡還讓你如此傷神？

那種有些嫉妒，卻又無能為力的感覺，一直蔓延在我的心頭。可我卻也不會去怪他，他彷彿就應當這樣孤傲地活著。這世間不乏才貌雙全之人，我都不愛。也只能是他這份孤傲，才能讓我動心又動容。

我不知道，他除了是個琴師，除了有驚天之貌，還背負著亡國之恨、屠家之愁！我不知道，無論我給他什麼，無論我如何費盡心思，都無法減輕他所背負的東西。「向煦台」，阿煦，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與他一同經歷了無數歲月，最後卻為他而死去的人！

他終於看著我嘆氣，他說我是「混吃等死」。我生氣了，阿離你知道麼，我自知不是什麼明君，天下人都可這麼說我，可唯獨你不能！

我第一次對著他生氣了。

說來也是我沒志氣，剛生了氣，馬上又死皮賴臉的去找人家。我問他我這樣不好麼？為何要與他國明爭暗鬥？所謂「這樣」，便是不問國政、不批奏摺、整日里貪圖玩樂等事……

他翻開一頁奏摺，淡淡道：「這樣也好，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王上一樣活著。」

我自是不知他話里的辛酸，卻也無奈他即將要離開我一段時間。

我說：「為了你，我負了天下又如何！」他卻將心思放在「我」上，說本王是一國之主，怎麼能自稱「我。」我心裡已經翻騰了，如此視而不見我的表白，阿離你到底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

隨即我又安靜了，因為他對我笑了，和煦如春風。算了算了，去吧去吧，我揮了揮手，難得阿離對我笑一次，還笑得那麼好看。唉，我也真是個沒出息的王上！

阿離每出去一次，這天下都或多或少有些變化。阿離有經天緯地之才，這天下之事天下之人，都在他手裡。

我不是不知，卻懶得去管，看著眼前不被不喜的人，我唯一糾結的東西，便是：「阿離你究竟喜歡什麼呀？」不要那麼厭世嘛！告訴本王，本王去找來，哄你開心好不好？

他沒有告訴我，或許是因為告訴我了也沒用。也許在他的眼裡，我是個很沒用的王上。

阿離有一隻長簫，他很喜愛，經常拿出來吹弄，可除了天璣那次立國，他卻再也沒有在人前吹過。

我也看過那簫，卻沒發現什麼不同之處，與其它簫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它一直拿在阿離的手裡吧。

之前我一直是那麼想的，說來可笑，我卻是在他用自殺來威脅我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簫里還藏了把短劍。

又是一場立國，地點卻是在遖宿。這個國家地處偏僻，向來不與人交往，可龍沉四海，為的便是一飛衝天，一鳴驚人！遖宿王一出兵，卻是所向披靡、無人可敵！

一場又一場的滅國。天璣，天樞，天璇。

我知道，這與阿離有關。阿離早與遖宿王暗中聯合了。這一切，也許都是阿離的手筆。那麼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我天權了？無論怎樣，我都不怪你，不過慕容離，你可捨得？

阿離終於將一切告訴了我，卻是在他最後一次離開時。原來他是瑤光國的王子，那個亡國里唯一活下的人，如今，他是在復仇？

我又問了同樣的問題，「阿離，你到底想要什麼？」

「若是哪一日王上想要這天下了，我便告訴你，我想要什麼。」

依舊是淡淡的話語，淡漠的轉身。離我而去。

阿離……

我心裡下意識地叫著這個名字。腳步已然跟了上去，拉住了那將要邁出宮門的人，「阿離，你若當真想要這天下，那本王便給你拿來吧。」

不就是為難一下我自己麼，這天下之大，你想要的東西沒有幾個，我唯一知道的，又怎能不拼盡全力拿給你？

——此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