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又是一襲白衣，站在這白綾遍布的宮殿里，面色瓷白，沒有生氣。不知是公孫去的第幾日了，他依稀記得，上一次哀喪的，也是一個他極在意的人。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喝酒，不再潦倒，偶爾那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還滿滿的都是駭人的凌冽。

丞相本已年過七旬，還是在棺槨前不忍離去，花白的頭髮如今更是如霜似雪，不知過了多久，他緊緊閉上了眼，終究是天要亡了他天璇麼？

是屬下的稟告驚醒了殿上的人，陵光聽著那人的話，面色愈發陰沉。

「聽公孫副相家的守衛說，近日只有天權國的蘭台令來過。公孫副相以貴客之禮相待的，只是……公孫大人去後，就再也不見那人。」侍衛想了想又道：「可天權又傳來消息，天權的蘭台令已經離去，好像是……去了遖宿，而且……」

「而且什麼？」陵光冷冷瞪著他，「你若再吞吞吐吐，稟報完便去陪公孫副相吧。」

侍衛「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王上饒命，而且，聽說天權的蘭台令，那位慕容大人，便是昔日瑤光國的王子！」

「什麼？」陵光臉色頓時煞白起來，眼裡滿是驚恐慌亂，「瑤光皇室的人，不是早就……早就死絕了嗎！」

侍衛急忙磕頭，「千真萬確，那慕容離如今已經投靠遖宿了，那遖宿王也與昔日的瑤光皇室有所關聯，只怕，只怕他們是沖著我們天璇來的！」

陵光終於支撐不住，身體靠著棺材，緩緩滑落，「到底還是本王造的孽，可……」他眼睛又多了些怨恨，「既然是本王的錯，上天又為何只懲罰本王身邊的人！不管裘振還是公孫，老天爺終究是不想給我善終！哈哈……」他苦笑著，終於還是流下幾行淚。

丞相心疼地看著，急忙跪下，拱手道：「王上，王上不可如此心灰意冷啊！您可還記得他們的勸告，裘將軍臨走前大聲呼喊，'惟願吾王，長享盛世'，公孫也說，只願王上您做這盛世之君吶！您只有重振雄心，才不枉他們二人的殷切勸告啊！」

「盛世之君？」許久，陵光冷冷抬眸，斂了淚目，「去吧，厚葬副相，賜公孫一族，享百世侯爵之封。」

絲竹悠悠，管弦齊奏。尋常這樣的時辰，莫瀾莫郡侯的大殿上都是熱鬧非常的，可今日，卻無人敢多說一句話。

主位上那人端著上好的玲瓏玉杯，一刻都不停歇地望嘴裡灌著酒，胸前暗紫的衣袍灑了個通透，人也是朦朧半醉。忽然，他將酒杯狠狠放在桌上，怒道：「出去，都給本王滾出去！」說著又斜了眼那簫師，「你們這些人，連阿離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白白在這裡礙了本王的眼！」

早就恐慌不已，簫師與世家公子們急急退下。莫瀾也是小心翼翼地看著那人，知道執明是為慕容之事而傷心，可偏他又不知從何而勸，想了許久才道：「王上，慕容大人也是個可憐之人，亡國之痛，滅族之悲，我們都不曾體會過，自然不能知道他身上背負的東西有多少，又有多重。如今……如今他離開王上，一定也是有苦衷的，或許哪一日他了了那些恩怨，就又回來了呢。」

「回來？」執明喃喃道，醉意朦朧的眸子突然多了幾分光亮，只是片刻又滅了，取而代之的滿是失落，他苦笑著自嘲道：「怎麼會回來呢？他說本王是混吃等死，本王給不了他想要的，」他拉著莫瀾的衣袖，「你說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本王賜他官職，給他權利，讓他住王宮最大的房子，本王連共主的玉印都給他了！」想到什麼，他突然頓住，「可他，他就這麼走了，還……還如此決然。」

執明終於緩緩底下了頭，「本王終究是個俗人，無論如何都入不得他的眼。」

「哪能呢？」莫瀾只知執明素日里玩世不恭的心性，可如今失落可憐的像個孩子一樣，他卻是第一次見。他只知自家王上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當太子王上這些年來，也是沒心沒肺整日里吃喝玩樂，從小到大隻皺過這麼幾次眉，也都是為了慕容一人。如今看他這般，免不了心疼，只好篤定地對執明道：「慕容大人眼裡肯定是有王上的，你看他那清冷的性子，平日里誰能近得了身？卻也與王上在月下談過心，為王上在亭中煮過茶。他多看重手中那把簫啊，王上不也把玩過？這天底下，也只有王上能與他同坐一個榻上共批奏摺，能讓他對你誠心地笑幾次了。」

執明聞言沉默了許久，還是垂眸道：「可他終究還是走了，他怪我沒有雄心壯志，怪我心裡沒有這天下。可是……我又怎知他想要的是什麼呢？」

「王上若是不想讓慕容大人失望，便該爭一爭氣，」莫瀾見他終於聽進去了，急忙接著道：「你看這些日子裡天下的變數，便知慕容大人的手段有多厲害，慕容大人雖不忍心牽連王上，可難免那遖宿王會有滅我們之心，日後不管慕容大人作何打算，是自立瑤光，還是依附遖宿，王上只有養精蓄銳，才能繼續偏安一隅，又或許還能在慕容大人需要時，幫上一把！」

幾句話聽得執明熱血沸騰，免不得又狐疑地看著他，「平日里只見你陪本王吃喝玩樂，沒想到竟然也有如此卓越的見識，倒是本王屈才了。」

莫瀾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嘿笑著，眼中閃過一絲不自在，「這個，方才不是被王上嚇到了麼，可能一嚇，人就比較靈光些，見識也就多了。」

執明一離去，莫瀾匆匆地就趕去了內殿，「太傅，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按照你說的說給王上聽了，這次可不能再說我拉著王上吃喝玩樂了！」

正如執明所說，太傅一把年紀了，心火還是挺高，此時只是冷冷哼了一聲，「輔佐王上管理朝政，本就是身為臣子該做的，你這次只是將功補了以前的過罷了！」

「哎哎？」看太傅甩袖離去，莫瀾滿臉都是委屈，也狠狠甩了甩袖子，未想竟碰到了花瓶，平白砸了一把銀子，更是氣得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