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做什麼？」御書房裡，顧仁手裡拿了本奏摺，但目光卻一直在香爐不遠處新換的盆景上，有些心不在焉。

林全有些不太適應這樣的皇上，老實道：「左相大人正在和寧王放紙鳶。」

顧仁的眼睛幽黑清澈，睫毛也長，他輕輕一垂，便是一把扇子遮住了清泉，一邊還嘟囔著：「說那麼多富麗堂皇家國的話，自己玩起來也像個庸官，對了，周正最近去哪裡了？」

林全這才皺起眉頭，思索片刻才道：「周掌司近日，似乎一直很忙，奴才也沒見他幾面，應當是在為皇上物色新的東西玩。」

一看書就頭疼，一頭疼顧仁就覺得萬事不順，看什麼都不順眼：「廢物東西，找什麼東西要這麼費事了？他要是沒本事，朕就撤了他的職好了，免得左相還說朕貪玩。」

林全沒再說話，但是面色彷彿是有些為難，想說什麼，終究是忍住了。

……

畫作雖還青澀，卻能看出下了功夫的，周遭裝飾寥寥幾筆，能看出是御書房的擺設，視角是從御書房門縫外往裡看。

顧家兄弟倆學東西都快得要命，顧和人雖然小，工筆花鳥什麼的，元宿給他示範幾次，他便記得差不多了，如今畫紙上已經有些大師風範。

畫中有人一身華麗白衣站在殿中，正回頭朝門口處看，應當正是楚荊。楚荊此人長相及其規整，畫作中亦是如此，常人看著他便會聯想到一些十分美好的情景，比如書窗下發奮讀書的清雅公子，或是私塾里教書的溫潤先生，誰能想到這人曾經跑到國子監拿著掃帚將好友追到了床底下呢？

畫中的楚荊本是對著台上的人的，只是此時轉身回頭，面帶笑意，正朝著畫外的人看，眼中寵溺幾乎要溢出來了，應當是當時寧王殿下喚他回頭的時候。

至於顧仁，楚荊忍不住笑出聲來，當時的顧仁有這麼黑著臉麼？同樣是在朝畫作外看，只見他眉頭緊皺，薄唇輕抿，舉世無雙的雙眼皮下，幽黑的眼睛冷冷瞪著，像是在看一個仇人......

看到最後，楚荊得出了個結論：「殿下這麼小的年紀，這應當是畫的很好了，但是，殿下，您這畫可千萬別給皇上看。」

顧和朝他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擠了擠眼睛，十分懂的樣子：「我知道，我偷偷畫的，只給左相看。」

楚荊搖了搖頭，這才拉著他往空曠處走。不過等宮人們將絲線都綁好，楚荊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反而蹲下身來對顧和輕輕一笑，將繩子放在他手裡：「來，寧王殿下要不要自己拉繩子？」

愣了片刻，顧和硬是沒敢接。以往都是宮人來放，他只跟在後頭跑，他自己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放。

楚荊自然也看出來了，寧王殿下做什麼都小心翼翼，似乎是因為先前先皇並不喜歡他，後來又有顧仁的管束，他什麼都不敢相信自己，事事都不敢做主張。

楚荊將絲線塞給他：「殿下試試看，說不定就可以了。」

說完，楚荊朝後頭的兩個宮人使了使眼色，其中一個圓臉小太監看起來十分機靈，當下便點了點頭，站在顧和身後，來幫他「打下手」，另一個小太監也明白了，忙舉好風吹，等著前頭的人。

秋風正好，顧和有種趕鴨子上架的感覺，不死心地看了看楚荊，見他正帶笑看著自己，只好咬牙點了點頭。

放風吹是個技術活，後頭有人幫襯，顧和其實沒有怎麼用力，跑了幾步，風吹便迎著西風飛了起來。小寧王似乎有些詫異，看著貓頭鷹的風吹飛在天上，彷彿真的如一隻展翅高飛的大鳥，他呆了片刻，才笑著去看楚荊，彷彿是在討誇獎。

楚荊也毫不吝嗇：「殿下您看，很多事您若是想做，去做便是，不要因為生在皇家便束手束腳的，只要不是什麼大錯，您撒撒嬌，皇上他不會怪您的。」

後頭王德算是看出來了，左相大人不只是教寧王放紙鳶，還想教他怎麼和皇上過招，這皇上若是知道了，恐怕又氣得不輕。

王德他眼疾手快，一邊注視著楚荊二人，兩雙看似渾濁的眼睛已經掃到一側花叢後：「大膽賤婢，主子在此，豈容你們如此無禮偷窺？」

他一句話下去，花叢後立即冒出一排頭來，清一色的妙齡宮女。

「王公公恕罪！」

幾個宮女也只是一時眼饞，聽說左相大人進宮，早早便留在這裡躲了起來，如今見被識破，立即跪下來求情。

王德也只是瞪她們一眼，壓低了聲音：「手頭上的事都做好了嗎？就知道偷懶耍滑！左相和寧王也是你們能偷看的？都給我回去幹活去！」

「是是是，多謝公公。」一行人看出來王公公是有意放她們走，立馬結夥散了，不過還是有兩三個人，臨走時還不忘多看幾眼。

楚荊並未在意這些。

他這人不是什麼保守固執的人，也不是什麼勤快的人，見顧和玩得起興，也不顧什麼身份尊卑，幹脆自己又回到亭中悠悠喝起茶來。

不過他這一坐，一側又有些人頭攢動了。

楚荊皺起眉頭，已經有一妙齡宮女端著一壺新茶走到亭子里，似乎是有些忐忑，結結巴巴著：「左，左相大人，奴婢見過左相…」

楚荊挑眉看她一眼，不動聲色用拇指抹去手中茶盞邊緣的水滴：「免禮。」

女子十分耐看，不是一眼看去便讓人驚艷，卻能讓人在看一眼之後覺得意猶未盡，再看才覺得清秀可人。她沒有抬頭，規規矩矩將新茶放下，將涼茶收起。

楚荊突然開口：「如今宮裡的月銀多嗎？」

宮女怔了一下，本來通紅的臉上有些煞白，不過她不知又想起什麼，似乎是鬆了口氣，才弱弱道：「不，不多。」

楚荊輕笑：「看來要和皇上說說了，宮人的月銀可要給足了。我看姑娘也算上人之姿，待在宮裡伺候人可會覺得委屈？」

宮女又有些迷茫，抬眸去看他，不知楚荊是什麼意思。熟知她端著托盤的手幾乎捏得青白。

楚荊放下手中已經涼了的茶盞，漸漸沉下了臉：「姑娘覺得，合芳齋的胭脂用起來如何？」

一聲翠響，這宮女手中托盤落地。

王德聞聲前來，楚荊已經捂著胸口臉色煞白，而那宮女的臉色也十分慘白，因為惶恐一時正蹲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