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是那一個黃昏，只不過要比兩個月前涼上不少，高展漫無目的地在商場二層晃來晃去，店裡所有的鞋幾乎都被他給仔仔細細過了目了，差點兒連鞋底材質都給他盯出來，葉汐還是沒來，莫名地火又上來了。

「客人，請問您喜歡哪一雙呢？」

高展瞥了她一眼，煩悶得很，想讓她走開點兒，抬起手來，還是指了指前面的貨架。

「算了……就這雙吧。」

高展一個人拎著個鞋盒子回家了，回了家，他爸一邊兒仔細給收藏品擦灰一邊兒問他，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說跟同學出去吃麼？

「沒。」高展把鞋一扔，掛了一隻耳朵上的口罩下來，面無表情，「被人放鴿子了。」

「約會啊？」他爸笑了笑，說沒事兒，待會兒讓你鄧阿姨給你做點兒好吃的。

高展沒說話，後媽做的飯，他也就是面子上吃吃，不褒不貶，和學校的食堂沒什麼不一樣。

他第二天晚了十五分鐘到路口，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思，還耍這種小孩脾氣，反正就是非得讓葉汐等他。

但他人到了，路口連個鬼影都沒有。

……又來了。

高展這回是真的生氣了，要麼就好好說，要麼就乖乖等著，居然敢騙他……

高展打從母親過世就再沒在意過什麼，家長里短是是非非他也感覺不到，親情的溫暖再也不會完整，他自己放下了，過得很輕鬆，是葉汐非要給他一個理由。

往往複復，就太過分了。

他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高展一面冷著臉，一面心裡卻又想著放學的時候要拿什麼來警告葉汐，警告他不要隨便許諾自己做不到的事，他可以繼續做一個好學生，他高展也沒必要總是放慢腳步配合他，人活在世上，只有自己自在了，才能主動，才能自己選擇。

……選擇個屁。

他低頭自嘲地笑了一聲，他沒辦法選擇他媽的意外死亡，現在甚至還會對放學等一個人回家產生猶豫。葉汐想怎麼樣，本來就跟他沒有關係。

他把那些欺負人的話都給扔在了腦後，就當給葉汐一個冷暴力。

估計葉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個了，可能過不了幾分鐘就會哭出來。

他發現自己居然沒辦法忍耐住自己的壞心思，反而想著怎麼欺負葉汐，精神都振奮了不少，生活也沒那麼無聊了，說不定待會兒一進教室，葉汐就會忍不住來找他搭話，如果他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估計立刻就會不停地道歉。

……他這是被煩出了習慣嗎。

他今天到教室，已經上課十分鐘了。

高展其實心裡邊兒還有點兒自在，等著葉汐來討好他。他旁若無人地推開後門兒，第一眼就是往前面看——葉汐的位置是空的。

他的腳步立刻頓住了，所有的心思在那一眼裡全部歸零，心裡居然莫名湧上一股恐慌。

「葉汐呢？」

全班都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刷刷盯著他。

任課老師頗為不悅，讓他安靜，要麼就出去。

他連班上的同學都認不全，根本不知道高展在問誰。

「葉汐人呢？」高展一動不動，聲音更大。

班上細細碎碎地躁動起來，老師在講台上猛拍一下，「安靜！」聲音立刻降了下去。

老師不管他，繼續上課。

高展冰冷地盯著門旁邊兒的男生，直把人盯得發毛，背上的冷汗都要出來，才扭過頭悄悄說，「早上老闆說，葉汐昨晚出了事兒，進醫院了，聽說……」

「誰還在說話！！」

那人立刻擰回身子，身後門猛地被砸關上，小窗上的灰塵撲簌簌落了下來。

高展黑色的身影在空蕩盪的校園裡跑的飛快，只覺得心臟被重物擠壓著，沉重不已。

葉汐出事兒了……是意外，還是被人找上門？

他這輩子，最怕的事就是意外。

市裡就一家正規的醫院，設施還算可以，高展跑到諮詢台的護士那裡，居然真的問到了葉汐的病房號。

門外坐著一對中年夫妻，看五官和長相，就像是葉汐的父母，只是看上去很疲憊。

他帶著黑帽子黑口罩，全身上下都是黑的，眼神又冷又凶，看著就不能不是不良少年。

男人看見他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盯著他們已經十分鐘了，覺得可能是來探病的，先發了話，「是佳佳的同學麼？」

高展茫然地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記錯了病房。

中年女人拉了男人一下，他才改口，「哦，就是葉汐，你是他同學麼？」

高展點了點頭。

「他還在睡。」男人請他進門，葉汐身上穿著寬大的病號服，身上蓋著白色的棉被，面上貼著好幾塊紗布，頭上也纏著繃帶，安安靜靜地閉著眼，鼻翼輕輕聳著，又乖又可憐，又好像很脆弱，「這孩子，也是傻，和他說遇上壞人寧願把錢都給人家也不要拚命反抗，他怎麼就不聽……」男人說著眼圈兒就紅了，抹了一把臉。

高展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些小混混下手哪裡知道輕重，把我們佳佳的右手都踢斷了，渾身都是傷……幸好遇到好人叫了救護車，否則……」女人又掩面哭泣起來。

高展死死捏住了拳頭，關節捏得咔吧作響，衝出病房，外頭的冷風如刀片一般鋒利，令他的皮膚感到刺痛，他拽掉了頭上的線帽，扔了口罩，大口大口地喘氣，在他知道的地方找到上次那幾個小混混。

他們還在那兒抽著煙說說笑笑講著低俗的黃色笑話，身邊都是啤酒易拉罐，看見高展站在牆頭上，面帶黑氣，臉色都變了。

高展從兩米高的地方往下跳，直接撲倒了一個人，上拳頭就揍，一點兒說話的空間都沒給。

他身上就像壓了座大山，旁邊兒兩個人拉都拉不動他，高展的表情就像索命的鬼，一拳一拳不間斷，眉宇間除了冷酷，看不出其他。

「我讓你們打人……讓你們打我的人……不要命了……」他說一句話，就是一個狠拳，把那人的腦袋打的偏過去，手臂機械地往下掄，臉上卻絲毫沒有情緒，簡直就是瘋子。

另外那兩個也慌了，一個讓挨打那個堅持住他去叫人，一個還在那兒扯著，絲毫沒有用。

高展把地上那人翻過去，擰住他的胳膊，冷漠地開口，「你這隻手也不需要了。」

「別、別大哥、高哥饒命啊——」

「高展！」上回那個小混混的頭兒帶著幾個人來了，看樣子是對高展心有餘悸，看著地上自己滿面是血的小弟，「再打真出人命了！」

高展頭也沒抬，手上才用力，地上的小混混立刻哭叫出來，鼻涕眼淚流了一臉。

「他幹了什麼事兒你說，我讓他給你賠罪！」

「對對對，高哥，我做了什麼啊。」那人掙紮起來，像個孫子。

高展把他抬起來的頭猛地摁在地上。

「高展，你這是恩將仇報！」

「就是，大哥，就說昨天讓他那小姘頭被塌子那伙人打死算了！媽的！」

「你說什麼？」高展扭頭看著剛才說話的人。

「你自己人進醫院了自己不知道啊……」那人被高展瞪著的眼神嚇著了，沒敢瞎說了，「昨兒我們幾個路過，見你那小白臉被塌子幾個找茬兒，就看了會兒戲，誰知道他那麼倔，乖乖把口袋裡的錢給他們不就好了。我們看他也是真可憐，細皮嫩肉的被壓在地上，打他跟打你比起來是真沒意思，不想看著塌子惹上警察就攔住了，老大說給你賣個情面讓你以後別死在我們手裡，就順便叫了救護車。」那人道，「跟你混在一起的一個個都是神經病，瘋子，為了那幾百塊錢有意思，住院費都夠了。」

「行了行了。」那老大也是沒想再惹高展，讓人把地上的小弟攙起來帶走，「這次短頭被你打了就當還上次的，以後別找我們麻煩。」

連地痞流氓都怕他這種不要命的。

高展這一天過得稀里糊塗的，他從來沒這麼衝動過，他早就沒了衝動的激情，這次居然什麼都不問，隨便找了個可能的人發泄怒火，幾乎失去理智。

他盯著自己的手，想著自己剛才打人時的心情，就好像眼前那個傢伙，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