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朝陽16
小說: 跟我做鬼去 作者:青椒炒洋葱 字數:3757 更新時間:2019-09-22 09:33:44
第十六章
「對不起。」他輕輕撫上看似堅強其實需要依靠的脊背。
回答被哭泣聲代替,這裡有真正的夜,真正的光,有真正的時間,可這一刻如同被靜止。直到大黃髮出餓了的吠叫,他才把頭抬起來,抹了抹眼睛,休息了好一會兒,站起身來,「還是我去吧,你……反正也不會餓,正好。」
「我要吃。」
「你……確定?那可是我偷來的東西。」他再次問。
「嗯,我們成親了,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柳非顏破涕為笑:「你不用一直強調,我知道了。」
晚上,這個落寞的院子里燃起了一團篝火,上邊烤著一整隻雞,油滴落在火堆里發出嗶啵的聲響。
「你是不是很久沒吃過這些東西了?」柳非顏問。
顏朝陽嗯了一聲:「我不會餓。」
「誒,我說真的,你要是不餓,就還是別吃了,省點兒給我和大黃這兩個肉體凡胎吧。」
顏朝陽只盯著火堆,好像就連這個也很少見,半晌淡淡道:「明天再偷。」
柳非顏笑得捂住了肚子:「你這樣可不行啊,人家家裡也不容易的,你真是越來越壞了。」
「我讓閻君送他們子孫一世富貴。」
他這下可就愣了,張開嘴啊了幾聲:「不然你直接送我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我還沒當過有錢人呢。」偷只雞而已,這便宜佔大了啊。
顏朝陽幽怨地看著他,很久,很久,直到柳非顏將雞腿都撕下來了,他還在盯。柳非顏真是很想笑,終於甩了甩手:「我隨便說的,我就等著過完這幾年跟你下去享受榮華富貴行了吧,來,嘗嘗這個。」
一人一鬼一狗,圍著一團火吃著烤雞喝著酒,朝陽大人難得嘴上沾滿了油,又愛幹凈,不肯拿袖子擦,就那樣滿嘴光亮著,火光一照,很是喜感,嘖嘖,他居然將人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大仙帶成了這個樣子啊……
越發覺得下去之後閻君會找他算賬。
夜半時分,晚風微涼,床榻之上有些亂,情動的氣息久久散不去。
朝陽駐足看了會兒許久不曾見過的銀月,叫來幾個野鬼吩咐了幾聲,徹底隱在了夜色與風聲之中。
榻上之人若有所覺般揪緊了被褥,只是沒有睜眼,眼睫不安地顫動。
屋內只剩下幾個小鬼面面相覷——將自己家人都送去皇都,就為了霸佔自己家的被褥與火盆?這位大人為何腦子好像不太好的樣子?
「你還有多少冊子沒看?」朝陽大人成了地府第一掌事,之前欠下的繁雜事務恨不得每日有二十個時辰將他做完,然後帶著閻君去找皖君交差。
「老弟,你急個什麼啊,我褲子都脫了……」閻君連覺都不能睡了,被逼著上工,比起以前皖君監工那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明日再做也不是不行啊。」
「你不做完,皖君怎麼會提前出關。」
老閻王聞言就要拿起桌上的硯台往自己頭上砸去,可惜被攔住了。
「一定要提前麼?不能按時?」
「你再不動手,就將畫的事告訴皖君。」
所以說,自己這個閻王當的啊……
轉眼便是五個春秋,顏朝陽記著日子,幾乎每隔半個月就去看他一回,而柳非顏每換一個地方,當地新死的小鬼就要將自己的家當交出來,給大人的夫人過好死前的日子。
他這次來找柳非顏,人又不在,他一般摸清了柳非顏的住處之後,就會直接在他歇息的地方等,只不過這次房裡多了一個人,年紀看上去有些小,只是生的便是一幅勾人的相貌,眼含桃花下頜尖尖……
他記得柳非顏的房裡永遠只有一條狗的。
少年也很受驚嚇,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一個人什麼的,定是見鬼了!
「你是何人?」朝陽大人語氣不善。
居居居然在和他說話啊!少年捧著茶碗直接暈了過去!
朝陽皺了皺眉,也不扶他,就讓人躺在地上一個時辰,直到他夫人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地上一個床上一個的,而且他祖宗那是什麼表情,叫人哭笑不得。他將手裡的木桶放下,先去把地上的小煙扶了起來,朝陽大人眯了眯眼,不高興了,居然鼻子里輕輕哼了一聲。
柳非顏心裡笑,還是先拍了小煙兩巴掌,把人弄醒。
「唔……你怎麼總是這麼粗魯……」臉好疼啊。
柳非顏把他趕出去做飯,才拍了拍身上的土,走過去靠在老祖宗身上:「怎麼了?」
「他是誰?」問的可怨婦,活像是質問丈夫出去偷腥的語氣,「與誰偷生的兒子?」
柳非顏沒想到,才多久不見,老鬼也會說笑話了:「我新撿的僕人,怎麼樣?」
朝陽大人冷麵:「不要,扔了。」
柳非顏咬住下唇憋笑憋得很難受:「那可不行,扔了他就要活不成了。」
小煙也是可憐,重新投胎,卻到了邊境的地方,朝廷無能,對戰節節敗退,他的爹與兄長都參了軍去,殷實日子還沒過幾年,便家破人亡,邊城被占,只好往內地逃命,到了這個地方,他已經是半死不活的了。
小煙不記得柳非顏,可柳非顏記得他,他有一回臨時起意偷偷將閻王的生死簿偷出來看了兩眼,沒想到投胎之後還真的是叫這個名字。到底算半個熟人,他又還是個孩子,一路顛簸落魄,所以還是好心把他留下了,像小煙這樣的要是被敵軍捉去,怕是不會死,只會變成供他們發泄的孌童。
想起戰事,他嘆了口氣:「不過估計過不了多久,我也要走了,這個地方怕是也保不住。」
朝陽握緊了他的手:「你不會有事的。」
柳非顏看了他一眼,湊過去親了親:「我知道,反正我也不怕死,只要不疼就好了。」
二人相視一笑。
連綿戰火不過一年,便從邊境打到了他所在的地方,老百姓早就開始撤離逃命了,但不論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官府都按階級看人,他們這些流民,比常住的百姓還不如,甚至還不如富貴人家的一條狗,自然是最後一批才能走。
「你先走吧,我不走了,今日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柳非顏抱緊了懷裡的病狗,「大黃經不起顛簸了,你趕緊走吧。」
「不行!」小煙死死拉住他往前拽,「要走一起走,我們去求求他們,肯定會讓我們過去的,我個子小,又不佔地方!」
柳非顏笑了,摸摸他的頭:「不是那個問題,你覺得他們會讓難民帶著一條將死的狗進城麼?」
小煙不說話了,只抿緊了唇。
「而且,我怕是也要不行了,何必浪費你的時間呢,你還這麼小,早些進去,還能逃得遠一些,明天那些賊寇可就要攻進來了。」他將身上小鬼給他找來的狐裘解下塞進他的懷裡,天上便適時降起了紛揚大雪,在二人之間隔了一層紗。
小煙淚珠直接滴落了下來,溫熱的,化了裘上的雪花,唇瓣輕顫:「不會的,你的病,能治好的……我們進了城就能找大夫……你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求求你……我就剩下你了啊……」
「哎呀,誰能不死啊,再說了,我們在下面還能再見呢,何必如此傷感。」他眼眶泛紅,托起大黃一條腿晃了晃,「快些和小煙哥哥道別,咱們以後在下邊兒繼續一塊兒吃肉喝酒啃骨頭,好不好?」
懷裡的老狗有氣無力揚了揚鼻子,嗚咽了一聲。
小煙心裡一陣疼,為什麼這個人身染重疾還能如此樂觀,在這樣的地方,他這樣的身子,只怕熬不過一晚啊!即便活了下來,明日那些賊軍來了,也是不會留他的,在這裡就是必死無疑的啊!
「柳大哥,你跟我走吧,就算你不想走,我也留下來陪你,我不會讓你和大黃就這樣孤零零在這裡等死的!」
柳非顏很感激這個孩子,但還是搖了搖頭:「會有人陪我的,你就別操心了,你信我,我們還會再見的。」他朝地上點了三下,後頭的小鬼會意,招來一陣歪風,將人直接給吹到了城牆門邊,他被守軍的將士直接給推了進去。
寂清的宅子,明日就要變成殘破的宅子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將大黃輕輕放在裡頭。他的壽命估計是要到頭了,老祖宗怎麼還不來接我啊,難不成記錯了日子?平日里來的那麼勤,怎麼關鍵時刻就不行了呢?真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他突然捂住嘴瘋狂地咳嗽,一盞茶的時間才停下,倚回了床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呼出一口白霧,可真冷啊……
掌心一片溫熱。
好厲害啊,居然還會吐血,病的可真嚴重,閻王也真是的,就不能看在自己和朝陽的關係上,給個舒服些的死法麼?
想到上回死,朝陽可真是溫柔啊,劈了一下肩膀,他就那樣去了,比現在可好看多了。
「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啊?」他伸手逗了逗旁邊時不時沖他重重呼氣的老狗,「難怪他都忘了來了,果然只有你好,不嫌家貧,不嫌爹丑的,咱們不求那個什麼,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
「說什麼呢。」門外大雪飄搖,迎著風飄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片雪不沾,進屋後安靜坐在床沿,將他摟靠在自己胸前,語調關心,「你身體好涼。」
柳非顏笑笑:「可不是麼,要死的前兆啊。」
他本想說莫要胡說八道,可是想想,也並沒有什麼不對。
「疼麼?」他看著他手心一抹鮮紅。
「還行吧,就是老咳,有點煩人,費,費勁。」聲音有些虛弱,他將臉靠在那個溫暖的胸膛上,安心不已,要不說生了病的人,都很敏感呢,他現在就很想哭。
他用最後的力氣蹭了蹭:「……你下去啊,記得要守住我,不然我,我就跑了。」
「嗯。」朝陽順著他的背,讓他呼吸能順暢些,鼻尖卻被酸楚給堵住了,不是不希望他死,只是不想看他這麼受折磨。
「你是不是,可以用,你的特權,把我留一輩子啊?」
「肯定是,不然你的,小祁啊,清兒啊,早就該,投胎了。」
「慢慢說,不急。」朝陽把他摟得更緊。
他點了點頭:「那你記得,把我的狗,也留下,那可是,我的兒子。」
朝陽笑了笑:「好。」
他眼角落下一滴淚來,果然還是很留戀的啊,比以前要留戀,至少在這裡,陽光很暖,月色很美,有人吵架,有活生生的……生氣,他還認識了小煙,那是個好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他勾起了兩人一縷髮絲,喃喃道:「我想喝酒了,怎麼辦。」
「明日便給你喝,想喝多少喝多少。」
他笑了:「這麼好啊。」
顏朝陽:「只對你好。」
「……老祖宗啊。」他蜷進朝陽的懷裡,撒了活著時候的最後一次嬌,嘴角微微勾起,「想你了……帶我下去吧。」
身體還沒有徹底冰涼,手卻垂了下去,連帶著旁邊的老狗,像是知道主人去了一般,也安心地闔上了眼。
翌日,浩蕩大軍便攻入了城,而棄城內空無一人,連一聲犬吠都沒有,只有靜謐揮灑著的輕煙一般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