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兒，他的母親是法國人，他跟她一樣，也有一雙藍色的大眼睛。我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他噙著淚水，像一汪蔚藍色的海洋。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雙眼睛裡開始承載了憂傷，越來越深，直到最後慢慢淹沒。】

——莫舍憶

2004年10月6日

那天晚上回去，莫舍憶失眠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微亮的時候，她才終於入睡，結果夢裡竟然又夢見了安承凱，而醒來後的莫舍憶早已經不記得夢裡的具體內容，唯一記得的便是那雙飽含控訴、憤怒卻又泄露出一絲微弱的喜悅和溫柔的眼睛。

莫舍憶摸了摸自己的心臟，她還能感覺到那「咚咚咚」的怦然心動聲。

「這可不太妙啊莫舍憶...」皺了皺眉，莫舍憶的內心簡直一團亂。煩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本來就亂的頭髮，這會兒更顯得亂糟糟的。

莫舍憶在床上滾來滾去，一邊滾還一邊不停地攮自己的腦袋，企圖把腦海里那雙陰魂不散的眼睛給揮出去。

她想到那天宴會結束，他們一起送走了李老師之後，本來靈娜提議說大家一起去吃個夜宵，不過那兩人卻都沒有回應。

為了緩解靈娜的尷尬，莫舍憶就說改天有時間咱們再約，今天大家也累了，說完幹巴巴地笑了幾聲。

司機把車開過來之後，那兩人就上了車，安承凱從頭到尾都沒再跟莫舍憶說一句話，只是臨走前，看了她一眼。

客廳外面的開門聲把莫舍憶拉回了現實。

靈娜用備用鑰匙開了門，對著屋內喊：

「莫莫，起來了沒啊，我給你買了早餐，有你最愛吃的豆花和油條。」

「就來了，我去衛生間梳洗一下，馬上來。」

10分鐘後，莫舍憶坐到了餐桌上，靈娜今天買的油條個兒大，而且口感比較脆，味道不錯。

「莫莫，你今天有什麼安排嗎？」靈娜吸了一口豆漿。

「沒有，今天不想出門兒。對了，之前說有一個藝術館的簽訂儀式，是什麼時候舉行？」莫舍憶舀了一勺豆花，問道。

「明天下午兩點，在首都藝術館。簽訂儀式結束之後，還有個小酒會。」

「唔，好我知道了。」

「我等會兒要去一下家居城，我想把我房子里的那套床具換一下，那個顏色太老氣了，我不喜歡，你要陪我一起去嗎？」

「我不~今天哪兒都不想去。」莫舍憶把豆花推到一旁，懶懶地將下巴搭在桌子上。

「好吧，這麼懶~我叫阿偉陪我去。」

「嗯...你們自己去玩兒吧，我晚點要跟爺爺開視訊。」

「那好，明天我過來接你。我先走了，阿偉還有5分鐘就到樓下了。」靈娜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好，扔進垃圾桶里。

「拜拜。」

「拜~」

……

傍晚的時候，莫舍憶跟法國那邊開了視訊。

「爺爺，最近身體怎樣？」

「不錯不錯，你呢丫頭？還習慣嗎？」

「嗯嗯，還好，爺爺，我們這裡有很多很多的美食，您什麼時候來中國，我帶您去嘗嘗。味道比法國中國館的要正宗多啦。」莫舍憶想到前兩天跟靈娜兩個人吃的驢肉火燒，那個味道真的太棒了，下次一定還要去吃。

「好好好，等哪天爺爺想去了，就去找你。」

「爺爺，我回來了。」視訊那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低沉性感的男聲。

「爺爺，是小宇回來了嗎？」莫舍憶問。

「是的，我叫他過來。小宇啊，我在跟你莫姐姐視頻呢，你也過來看看吧。」

「你說莫莫？」善宇的神情有些迫不及待，但是想到她走之前都沒跟自己說一聲，就很生氣。

於是放慢腳步，故意慢吞吞走過去，裝作一副淡然的樣子。

「你這孩子，快點兒！」善明耀看著自己孫子明明迫不及待卻又假裝無所謂，一臉變扭的模樣就覺得有些好笑。

「急什麼，我這不是來了麼。」說是這麼說，但是腳步已然不知不覺中加快了很多。

「噗嗤——」莫舍憶在視頻里看到他這樣子，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笑什麼笑，我還沒原諒你呢，趁我去學校，走的時候都不說一聲，等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你和靈娜已經上了飛機了，哼，動作倒是快得很。」

「姐姐錯了，當時也是沒想那麼多，誰教你學校突然有事，乖，彆氣啦，等姐姐回法國，給你帶禮物。」莫舍憶看著熒幕上還在生氣的人，有些寵溺的說道。

10歲那年，善宇失去他的父母。他們在一次出國考察中遭遇難得一見的飛機失事，而那架飛機上包括航天工作者一共150餘人全部遇難，那是一次規模非常大的空難事故，受到了全球媒體的關注，然而飛機失事原因至今都還沒有查明。

自那之後，10歲的善宇只剩下他爺爺這一個親人了，從接到父母出事的通知，到最後舉行葬禮，10歲的善宇不哭不鬧，只是不說話，善明耀一邊要處理兒子和兒媳的葬禮，一邊又要操心照顧年幼的小孫子，同時「聯曼」公司的股份大跌，一些同行競爭者也是虎視眈眈，已經70多歲的善明耀，差點就要垮下來。

當時莫舍憶雖然進公司沒多久，但因為同是中國人的緣故，再加上她自己的才華，平時就頗受善子雄夫婦的照顧，這之後，她一邊協助老人穩定公司大局，一邊擔負起了照顧善宇的責任。

善明耀永遠記得那天，他站在善宇的房門口，聽到不哭不鬧、不言不語好些天的孫子，在莫舍憶的懷裡嚎啕大哭，堅強的老人也情不自禁地留下了眼淚。

那些天多虧了莫舍憶，才讓善宇走出失去父母的痛苦陰影，雖然再不復以前的開朗可愛，但總歸是一個正常的小孩的模樣了，只是黏莫舍憶黏得緊。

善明耀看著正在視頻里跟莫舍憶鬥嘴的小孫子，心裡不無感慨，多虧了莫莫這孩子啊。

「你管我。還有一個星期，我這邊要休假，我要去中國找你，到時候你親、自、來機場接我。」善宇特地強調了「親自」倆字。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不過善宇呀，你已經17歲了，是個大男孩兒了，怎麼還這麼愛黏人呀。」莫舍憶有些無奈，這孩子實在是太黏她了。

「我不管。」善宇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說了這麼一句，莫舍憶頓時覺得被噎住了，而且剛剛那眼神，實在不像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兒會有的...額，深邃？

莫舍憶撇了撇嘴，一定是因為那是自己喜歡是藍色大眼睛的緣故。

「我這邊天都要黑了，今天就聊到這兒吧，你來中國之前告訴我，到時候我和靈娜一起去機場接你。」

「嗯，好。爺爺你還有話要和莫莫說嗎？」善宇問站在自己身後的老人。

「沒了，不說了。」善明耀往前走了一步，對著熒幕說道：「莫莫，下次再聊，早點休息吧。」

「好的，爺爺再見，再見，小宇。」

「再見。」

掛斷視訊，莫舍憶又想起了善宇。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兒，莫舍憶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純粹的法國小孩兒。因為他的頭髮是天然的栗色，白皙得過分的皮膚，尤其是那雙藍色的大眼睛，後來才知道，他長得像他母親，而他的母親是一個法國人。

莫舍憶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的時候，那眼裡的清澈純潔無暇，像是直接滲透到她的心底，令她震撼不已。

她第一次看到他噙著淚水的時候，就像一汪蔚藍色的海洋，那時候他10歲，他永遠失去了他的父母，他躲在她懷裡大哭，他是那樣傷心，哭得那樣撕心裂肺，於是莫舍憶沒能忍住，也跟著他一起流淚。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雙眼的主人越來越黏她，放在她身上的精力也越來越多，莫舍憶有些不知所措，她隱約感覺到了些什麼，可是她無法拒絕那雙如天空一般湛藍得純粹的眼睛。

面對善宇的莫舍憶有些優柔寡斷，可是她不知道，正是她這樣的寡斷，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讓她最愛的那雙眼睛裡開始承載了憂傷，越來越深，直到最後，慢慢淹沒了一切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