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過境，新雨空山。

樹林陰翳的山坡上，一個男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一片泥濘之中。

半長的鬢髮垂落下來，遮住了他深晦如海的眼眸，他的目光追尋著前方寒潭之上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似有所覺，冰冷的面頰之上，如黛的秀眉微皺，即刻化作了一隻青鳥銜石而去。

「靈湫。」

男子微微抬起的手，緊攢成拳頭緩緩收到身旁。

那是聖靈石，能安撫東海的海水，若不如此，海水潮動，就會有地方淹沒於洪水之中，這裡是天下江河湖海的發源地，分支很多，幾乎天天有地方洪水發作。

他不知道何時靈湫才能為自己停留，哪怕一刻。

「你，到底目的何在？」

身後忽然響起的聲音驚的男子猛然回身，他局促不安的揉搓著衣角：「我…」

見他如此，靈湫冰冷的臉上竟罕見的帶了一絲柔軟：「一萬年了，你日日如此，究竟目的何在，夷羿。」

夷羿看著她，眸中帶了幾分懷念。

他記得當時靈湫還是炎帝小女兒女娃的時候，日日跟在自己身後，甜甜的笑著。

「我心悅你。」

夷羿眸子溫柔的快要溢出水來。

靈湫心緒微動，待要開口，卻只聽天空之中仙樂陣陣，夷羿臉色忽然沉暗下來。

青鳥為使，雲輦來迎，他，這是受到天帝封賞了。

「去吧。」原本融化了的心重歸冰冷，靈湫抬起頭看向天空，「此一別，後會無期。」

這是在趕自己走。夷羿頓了一下，他突然上前一步牽住靈湫的手輕聲道：「等我。」

靈湫目光溫柔的追隨著遠去的雲輦，忽而又化作一隻青鳥飛回寒潭之上，銜木石投於東海之中。

夷羿違背天帝旨意，天帝勃然大怒，炎帝求情，最終將其貶做發鳩山神，受三百天雷，永世不得上天。

塵埃散盡，一身狼狽的夷羿半跪在地上輕聲咳嗽。

一道身影出現在煙雲之後，他緩緩走近夷羿。

逆著光抬頭，夷羿瞳孔微張，眸中帶著受罰時都不曾有過的慌亂，來人似乎一步有千斤重力重重壓在他的心口，連呼吸都變得似是苟延殘喘。

「值得嗎？」來人開口問道。

夷羿知道，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帝君，而自己，只是偷得他半分記憶的賊人。

見夷羿沒有回答，後羿目光平靜的問道：「你可是真心？」

「自是真心。」這句話，夷羿像是在宣示主權一樣堅定不移。

後羿看他如此反倒有幾分好笑，他抬手，將一根手指抵在夷羿眉心，一道光亮劃過，夷羿萬分震驚的看向他。

「既如你說的那般，那麼這些記憶於本君也是無用，不如贈予你。」

夷羿看著他與自己無差的面容，心中複雜：「那些，明明是你與靈湫相處的記憶，你…」

「無礙，本君雖曾心悅她，可惜現如今本君心中只有嫦娥，倒不若你，你為她放棄夏君之位又追隨她萬年，這點，本君不如你，快些回去吧，別叫她等久了。」後羿微微頷首。

夷羿吃力的站起來，消失在後羿面前。

天光乍亮，一道聲音彷彿劃破混沌般，入了靈湫的耳。

他說。

「靈湫，我回來了。」

靈湫微怔，她一轉身便跌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之中，頃刻間，柔情似水，天旋地轉，彷彿這一刻化作了永恆。

不知過了多久，炎帝走到後羿身旁，他看著後羿收回水鏡，沉默了半晌，終是化作了一聲嘆息。

「你呢，將情魄都化作他，嫦娥還因此捨棄了你，你值得嗎？」

「什麼是值得，什麼是不值得？」

唉，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