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開門。」舅舅摟著母親的腰身，朝他曖昧一笑，「就今天，千萬不要開門。」

他們旋身進了門，鐫刻著古老花紋的紅木檀門被無聲關上，輕慢的塵霧在陽光下蕩漾開來，安里司指下的紙張被揉出皺褶，他不耐地起身，母親的房內已經溢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呻/吟來，他垂下眸，以免將厭惡表現得過分明顯。

就在昨天夜晚，他的父親準備好了一切去外面過夜，他們默契地微笑告別，各自迎來溫柔鄉。而這一切安里司沒有半點發言權。

「如果你不想看，那就走遠點。」他的母親曾這樣說。

說的沒錯，這天的陽光明媚，合該去庭院坐坐。他總是這樣聽從，聽從到令他自己厭煩，應該走遠的傢伙不該是他。

如果中世紀的確有女巫，也許就是他那高貴美麗而又滿身污穢的母親吧，讓人恨不得立刻綁在十字架上燒死。

安里司照常準備在庭院看看書，他一邊在心底無聲地咒罵母親，一邊推開別邸的玻璃門，將那令人厭煩的聲響擋在身後。

「真美。」

在平日只會有枝上的麻雀發出聲響，此時卻多了道不合時宜的聲音。

安里司怔了一秒便朝聲源看去。就在紫色的鳶尾花圃前，一個不過十歲左右的孩子撞進他的眼簾，那孩子正擺弄著鳶尾花花瓣，陽光透過枝葉間稀碎地灑落在身上，他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引來幾隻藍尾蝴蝶，恍惚之下，安里司以為自己遇到了愛麗絲仙境里的精靈什麼的。

許是聽到動靜，那孩子轉過了頭，一雙湛藍眼眸忽的映入了安里司的模樣，僅是一瞬間，安里司聽見自己的心臟猛得跳動了一下，如此莫名其妙。

「你是誰？」他徐徐走在孩子身前，陰影投落下來，遮了陽光。

孩子不好意思地收回擺弄花朵的手，乖巧地瞧著安里司，「我叫玫瑜，前天搬到隔壁，沒有經過同意就進來，對不起。」

安里司蹲了下去，與孩子平視而對，「所以為什麼要進來？」

「因為哥哥…哥哥家的花很好看。」

玫瑜垂眸看著鳶尾花，瞧著安里司的臉半晌，忽然露出溫柔的笑來，很是大膽地說，「如果哥哥不介意的話，以後可以來找哥哥玩嗎？」

「為什麼？」安里司絲毫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吸引孩子的有趣特質。

玫瑜仰起頭看他，陽光掉進他的唇角，與溫柔的笑意混合成令人目眩的美景，「因為…哥哥看上去不太開心的樣子，我剛剛搬到這裡誰也不認識，可以請哥哥成為我的朋友嗎？」

如果那天舅舅沒有來，如果父親沒有在夜晚離家，如果他不打算來到庭院，如果一切沒有這麼恰巧，安里司想。他永遠不會和一個無知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好。」沒有多餘的話，安里司想的僅僅只是，孩子的聲音總歸比母親的聲音好聽，這邊的世界總歸比那邊的幹凈。

「哥哥叫什麼名字？」

「安里司，安里司·K·依納。」

「聽起來…像愛麗絲？哥哥的媽媽想讓哥哥成為愛麗絲一樣富有想像力，喜歡到處冒險的活潑孩子嗎？好有趣！」

安里司不小心被這句話逗笑了，他好心糾正道，「安里司是中世紀某塊鑲嵌在國王權杖上的寶石的名字。」

他的父母啊，希望他成為一名未來合格的公爵，垂首在女王身邊，讓依納的家徽永遠高高在上。

「哥哥笑得真好看。」玫瑜捧著臉看他，笑嘻嘻的，「既是安里司寶石，也是愛麗絲王子，都是哥哥也沒關係。」

安里司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被一個孩子的話打動。

如此簡單而純粹，無知而可笑。

「也許。」安里司說，「不無道理。」

從他開始相信這句話開始，一切都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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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再次相見來得很快，當晚玫瑜的父母便帶著玫瑜走進了安里司家裡，來見這棟房子真正的主人，他的父母，依納公爵與公爵夫人。玫瑜穿著卡其色背帶褲與白襯衫，乖巧地向依納公爵與公爵夫人問好，他的父母笑容十分疲憊地牽著他的手，在公爵夫婦面前顯得格外卑微。

玫瑜一家是原本在北方長居的瑪靈黎子爵家族，因新興商人進入政壇，大量末位貴族沒落，原本靠地租維持體面生活的貴族也因被大量購地而再也住不起豪華的大房子和傭人成群的生活，瑪靈黎子爵正是其中一員，於是財政緊張的時刻不得不南下嚐試做些商人的事維持生計。分明是貴族的會面，等級的差異卻迫使瑪靈黎一家低下了頭，連同玫瑜也被壓著頭面對安里司。與依納公爵夫婦的寒暄很快就結束了，玫瑜除了問好以外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多看誰一眼，始終被母親牽著乖順地低著頭，連同走時也一樣沒有抬起頭看安里司一眼，與白天的狀況大相徑庭 。

安里司望著那銀白的發頂，一瞬間竟想前去將玫瑜拉過來，將那顆美麗的頭顱抬起，但最終他還是保持了沉默。從小的教育告訴他，這時他不應該做出有礙家族體面的舉動，在父母的身邊，他仍是一個毫無話語權的孩子。

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聽見父親說，「那孩子很漂亮對吧，安里司。」

父親那雙傲慢而假模假式的眼中滿是骯髒的俗欲，安里司的胃裡因此翻湧起來，他感到一陣作嘔。

沒錯，但您很醜陋。

去死吧，老肥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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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午後他鬼使神差地在相同的時間走出房子，走向與前一天相同的位置。鳶尾花依舊開得很美，藍尾蝴蝶飛舞的姿態與往日並無不同，幹枯樹枝上的麻雀又多了兩隻。

「安里司哥哥，下午好！我來找你玩了！」

相同的花叢之中，孩子的笑容比昨日更為耀目，湛藍幹凈的眼眸之中清晰地映著安里司的模樣。

「恩。」

安里司躁鬱的心情得到和緩，他看見那雙眼中的自己神情柔和，帶著清淺的微笑，像是找到某種救贖一般。

像是有什麼開始不一樣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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