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麼回事？」老胡的聲音瞬間覆蓋住了所有的議論聲，他紅著臉將一打列印出來的投訴信摔在了辦公桌上。投訴信散了開來，像是白色的蝴蝶，好像他們的榮譽也要飛走似的。

剛開始大家都一言不發，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資料，裝作一副反省的樣子。但幾分鐘過後，又回過了當初的吵鬧，他們首先是互相指責著對方的過錯，又開始懷疑起公司的制度。

反正，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包括沈時。他的內心還是有幾許不服氣。畢竟當初幫助公司渡過難關的大功臣是他，而他只是放了一段時間的假而已。

沈時並不驕傲自大，他也在不斷地警醒著自己，他應該要承擔責任。但當沈時看到這副如原配毆打小三般原始刻薄，失去了任何理性與文明的畫面時，他的眼裡只剩下悲哀。

為什麼大家共得了苦，卻同不了福呢？明明那時候恨不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沒有緣分的都走了，而在場執著的人卻都選擇堅持下來。

沈時的手機響了一聲，他因為心情格外的躁動不安，所以也帶著逃避意味般去查看簡訊。

夏悠:我們分手吧，雖然我很喜歡你，但是我的父母說我們不適合。

完了。這是沈時的第一個感受。

沈時的面部表情仍是僵硬的，因為他還沒有接受現實。腦子空了些後，沈時崩潰地趴在桌子上，他將頭埋進自己的雙臂，明明有些想哭，卻擠不出一滴淚水，好像連身體都習慣了難受的感覺。他明明是睜開著眼睛，眼前卻是一片黑色，耳旁嘈雜的聲音就像是夏天的知了與蒼蠅的爭鳴，只會讓他更加無奈。

不適合只是借口，喜歡也只是安慰。夏悠一定是知道自己的金融危機，沈時也不會像一個憤青，指著對方罵道這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夏悠的行為他不但能理解，而且真心贊成。

沈時並沒有因為夏悠的離去而絕望，這段感情他像是沒得到過一般，所以他也沒有什麼失去的痛苦，只是有一點可惜。他那時候是真的明白了，自己不喜歡夏悠，頂多是超越了普通朋友的關係。

陶泥雖然平凡，但凝聚力強，經過大火冶煉，能燒成精美的瓷器。可是這瓷器卻經不起一點敲擊，不然只會粉身碎骨，並且那些瓷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沈時本為公司內部的事情忙得手慌腳亂，然而外面並不準備放過他們。有一家針對他們公司的老總沈時認識，他的孫子也參加了畫作的評選比賽，而沈時在他孫子與葉孤鴻之間選擇了葉孤鴻。

所以沈時的公司如歷史上每一個王朝，在外憂內患中滅亡。看起來是天數已盡，但那些偶然成分如果細細分析，也就只不過是化了妝的必然罷了。

沈時突然想到了一句符合此時情況的話: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沈時暗暗僥倖著自己用了些手段，給自己留下了幾十萬元。支持他的董事要他振作起來，但他覺得，自己沒有撲騰的必要了，畢竟夢也結束了。

沈時像許多男人一樣，只要遇到生活的不順，就需要藉助香煙和美酒的幫助。他承認自己的骨子裡帶著怯懦，總是不願意去面對世事的殘忍。

「給我來一杯威士……算了，還是給我來一杯橙汁吧。」沈時轉念改了言辭，想了下，又補充了一句，「然後來份藍莓味的華夫餅，果醬多放一點。」

香煙和美酒，對精神還是不太好。

沈時去的不是商業化酒吧，這裡只有著用優雅來掩飾悲傷和無助的男男女女，還有像催眠曲一般撫慰著受傷心靈的鋼琴樂。酒與香煙其實有一些違和，但又是這裡最好的調味劑。

沈時平和地用刀叉將冒著熱氣的華夫餅切成小塊狀。他沾著藍莓醬，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身體狠狠一顫，眉頭也忍不住皺了一下，一滴淚劃過臉頰落入盤子。

沈時又猛地喝了一口橙汁，冰涼的感覺刺激著他的舌尖，彷彿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頭都凝結成了千年寒冰。而嘴裡的甜味愈發的囂張，侵佔了他整個口腔，攻破了他最後一道防線，使他的淚水再也不受門閥控制，先是在眼眶裡徘徊中，又奔騰到外面來撒野。

前世的自己，抱怨著蜜餞沒有甜味，說日子太苦了。然而就算他嘗到了如此濃烈的甜，想法仍不會改變。

快樂通常是一瞬，而痛苦的感覺總是被無限地放大，甚至造成永遠的創傷。那份膩人的甜，與長久的苦碰撞在一起，摩擦出來的火花將沈時一點一點地灼燒。

「沈時！」寧靜的氛圍被一道聲音所破壞，也刺穿了沈時的耳膜。

他努力睜開眼睛，雖然仍然很模糊，但能勉強認出，來者是葉孤鴻。

沈時敷衍般地輕哼一聲。

「你現在怎麼……」

沈時瞥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放心，我沒喝酒，也沒抽煙，腦子冷靜得很。」

華夫餅只是吃了一大半，葉孤鴻就將沈時拉了起來，他的那隻手就像是鐵鏈，讓沈時無處可逃，不得不接受。

這種被控制的感覺，真是讓他無奈。

葉孤鴻把沈時拖到了他的車上，又踩油門不知將他帶到何處。

葉孤鴻停了下來，他凝視著沈時，那雙滲藍色的眼眸像是世上最清澈的湖水，沈時能輕易從中看到他的倒影。只有他一個人的模樣，似乎葉孤鴻那雙小小的眼瞳，只能容納得下沈時。

沈時像一個尋不到路的孩子，迷惘地注視著他，他的嘴唇微微張開，還有深紫色的果醬沾在唇瓣上面。

「我可以吻你嗎？」葉孤鴻突然問道。

沈時的眼眸閃爍了下，又漸漸失去了光彩，身體像是一個木偶一般，癱瘓在座椅上，他的下顎獃滯地點了點。

葉孤鴻如試圖般向沈時靠近，他先是舔掉了沈時嘴唇上的果醬，又笨拙地將自己的嘴唇挨了上去。看得出來葉孤鴻並不會親吻，他像是新生的嬰兒憑著本能吮吸著母乳，更多的啃咬，動作帶著人類原始的野蠻。葉孤鴻的身上散發著男人渴望征服的荷爾蒙，像是世上最醇香的美酒，將沈時熏醉，分不清方向。

這種方式與林飛羽的溫柔截然不同，但同樣能讓沈時沉浸其中，讓他暫時忘記了一切，點燃了很少表明的熱情。

他願意被那紅玫瑰刺傷，在傷痛中，欣賞著那不屬於人間，甚至是不太真實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