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駛入長沙的這天是個大清早，長沙城意外下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滴以巨大的力道一個又一個的落下來，砸在地面上，濺起深深水花。

傾盆大雨一來，長沙連日的悶熱感便悉數散去，空氣中彌散著深深涼意。

玲瓏替霍錦惜多加了衣服，扶著她往外走，一邊埋怨著天氣，一邊探頭望向站外，等待著霍府的汽車來接。

「當家的！」

不多時，黑色的汽車便停在車站門口，蘭心撐了傘下來，飛快的奔跑過來，臉上儘是欣喜。

「當家的，你終於回來了！」

望著蘭心熟悉的笑臉，霍錦惜才略略放鬆了些，也扯出一個笑來。

不知怎麼，從靠近長沙起，她這心裡頭就七上八下的，甚是不安。

而在下火車後，見到這傾盆大雨，她內心升騰起的不安卻仍舊不減反增。

似乎……要出什麼事。

蘭心和玲瓏服侍著她上了車，大雨被擋在汽車外頭，隔了車窗，以致於霍錦惜幾乎看不清外頭光景。

「近來長沙如何？」

蘭心笑道:「其他人倒是沒什麼，就是那位路長官，動靜可謂不小，不過有樂陵在，霍家也沒受到什麼波及。」

霍錦惜點頭，遂略略闔了眼，閉目養神。

「當家的瞧起來精神不太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蘭心見此，有些擔心的問。

玲瓏嘴快，還沒等霍錦惜開口，便接過話來:「當家的在北平生了場大病，還沒痊癒便接了電報，急急忙忙的趕了回來，蘭心姐姐，回府之後，你可得多吩咐廚房燉點好的給當家的補補身子。」

「原來是這樣，」蘭心瞭然，笑道:「放心吧，哪裡用的著吩咐廚房，這個交給我，整個霍家還找不出第二個能同我比廚藝的人呢！」

兩人一齊笑著打趣，卻見原本闔眸養神的女子陡然睜眼，銳利的眸光射出，嚇了二人一跳。

「調轉車頭，去佛爺府上。」

雖然弄不懂當家的為何突然要去佛爺府邸，幾個當下人的卻也不敢細問，只得讓司機調轉了車頭，駛往佛爺府上。

離佛爺府邸還剩一小段距離的時候，霍錦惜突然開口:「停車。」

一個急剎車，汽車應聲而停。

女子伸手，面色肅然:「把傘給我，你們不準跟過來。」

蘭心和玲瓏相視一眼，「當家的，雨這麼大，您就是去拜訪佛爺也沒必要停在這兒啊，還有一段距離呢！讓我們……」

「這是命令！」

女子聲音陡然犀利起來。

兩人無法，只得將傘交給霍錦惜，眼睜睜看著她下了車，整個人都沒入滂沱大雨中。

霍錦惜其實很慌亂。

她撐著傘在雨中奔跑，雨很大，大到單薄的傘幾乎起不了任何作用，就連雨滴砸在身上臉上，她也全然不顧，只是一味奔跑。

我害怕……我在怕……二月紅……你千萬千萬，不要在這裡啊……

街道的轉角處，女子陡然停住腳步，手一松，傘便被大風吹走，驀然，森涼的雨水順著她的脖頸流下去，滿心滿眼的冷意。

她輕輕抬眼，一雙狹長的鳳眸望向不遠處，眸中哀涼如潮水般鋪散開來，錐心刺骨。

那個風華絕代的紅衣男子就跪在那裡，張府鐵門的外面，半垂著頭，脊背卻挺的筆直，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佛爺，二月紅前來求藥！」

「佛爺，求佛爺賜藥！」

聲音清亮，錚錚入耳。

霍錦惜眨了眨眼，努力將臉上雨水眨掉，可因著雨幕太大，無論如何，她都看不清晰那個紅衣男子的神情。

只那道身影，依舊筆直的跪在那裡，清雅卻也透著倔強。

抬手摸上懷中靠近心口處的腕錶，女子無力的靠在牆上，悲哀的想，二月紅啊二月紅，她之於你，真的這樣重要嗎？

明明當年是因為我，她才有機會認識你的啊！

你都……不記得了嗎？

腕間白晶手鏈微微閃光，霍錦惜站了一會，又扶著牆，慢慢活動了一下已經凍得僵直的手腳。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女子身體輕盈的浮起來，掠過高高的圍欄，一個翻身，便悄無聲息的躍進張府的地界。

張啟山就站在門內的一邊，全身早已被大雨淋透，聽到動靜，他甫一轉頭，便看到那個同樣全身濕漉漉的女子。

「霍當家！」

他微驚，大踏步走過去，扶住女子搖搖欲墜的身子。

咦？她怎麼進來的？

雖然疑惑，但張啟山並未問出口，這時候一直站在屋檐下的齊鐵嘴看到，也趕緊撐著傘過來，打在霍錦惜上方。

「這是怎麼了？哎呦喂，霍當家怎麼淋成這個樣子？」

「無事。」

竭盡全力站穩，霍錦惜淡淡抬眼，雨水還順著濕透的頭髮不斷往下滴。

她沖張啟山笑了一笑，面色蒼白，神情卻十分堅韌。

「佛爺大義。」

張啟山抿嘴，知道她在指什麼，這個時候卻也不再多言:「快去屋裡吧，這麼大的雨，再淋下去恐怕要淋壞了。」

霍錦惜搖頭，視線直直的望向門口的位置，即使隔著一堵牆，什麼也看不見，但她依舊固定的盯著那裡。

「佛爺不也沒回屋嗎？」

「哎呀你管他幹嘛！」

齊鐵嘴湊過來，「他是當兵的，當兵的身體都好，霍當家，不是我說，你看看你自己這個樣子，瘦的跟什麼似的，臉色也不好，你說丫頭已經不行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那二爺……」

「老八！」

張啟山驟然開口，打斷他。

「哦……」

齊鐵嘴蔫蔫的，卻還是堅持給霍錦惜舉著傘，不為別的，就是……

這霍當家去了一趟北平，怎麼回來就病殃殃的……

大雨繼續下著，門外聲音依舊聲聲入耳，隔了滂沱的雨聲，愈發顯得不甚清晰。

「佛爺，求佛爺賜藥！」

「已經第三天了。」

張啟山轉頭，他沒有在傘下，而是就那麼站在雨中，眉目堅韌。

「嗯。」

女子淡淡笑了笑，被雨澆過的面容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你放心，佛爺，他不會死。」

「即使丫頭死了，他也不會跟丫頭去，」狹長的鳳眸望過來，掠過一絲痛楚，「因為他還欠我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