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

不知過了多久，時念只覺得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一般，他躺在白茫茫空寂的一個空間里。倏忽的畫面一轉，時念就身處在冰涼蔚藍的湖水，湖水激進五官，逐漸往腦子上淹沒，也往肺里灌進，窒息感再次嚐試。

一切好像又熱鬧起來，時念本能的虛無地甩動這手腳，模糊的視野里有他嘴角，鼻孔里急促跑出寶貴氣體組成的氣泡，透過粼粼的光紋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湖岸上，無動於衷。

時念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扔進湖裡一般，腦海像個舞台，反覆上演著碎開的玻璃，難寄人籬下的童年時光……果然自己是多餘的，哪裡也沒有自己的位置，所以要不……就算了……算了……

時念也不揮舞著手腳，任由邪惡的湖水侵佔他的身體，任由身體墜落。突然一句無比熟悉喊聲：「時念！時念！時念——」鏗鏘有力的聲音像一隻無形有力的手把時念從中深淵裡提了出來。

時念眼前畫面扭曲起來，像一副這麼也看不懂的抽象畫。刷的一下，再經歷無數次的黑暗和光明。突然間所有喧囂又消失，一片寧靜，像重回人間，四肢有了知覺。

他的手被帶著手套的手給攥緊，隔著塑料感受到手心的溫暖，讓他想給這個手的主人一點反饋，可惜他做不到，他一絲力氣也抽不出來，連讓眼睫毛顫抖一下都做不到。

那個人輕輕柔柔的喚著他名字，像帶著春風，吹進他的耳朵里，摩挲他的手，癢癢到心尖上，他放鬆下來，又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半個小時過去了，觴床上的人兒紋絲未動，跟一個星期前一個樣子。他被嚴格護士叫出去，脫下隔離服，坐到醫院的椅子上，李清明上完上午班，過來看看情況。

高大的身材，坐在醫院的椅子上，不知是錯覺，觴彎著身體，能矮了許多，李清明有節奏地踏著高跟鞋走過去，悄然入座在觴旁邊，醞釀了一會輕聲問：「怎麼樣了？」

觴才抬起頭，深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這句不知道說得虛極了，沒有一點底氣。他看著厚重的玻璃後的時念，像個植物人一樣。他不確定昨天突然生命力微弱的情況不再發生。他知道再好像醫療設備，藥物，也拯救不了求生意志沒有的病人。

他說嘴唇不經意在抖動——時念……他沒有想活下去嗎？

觴意識到欠時念的，不止再是千年前發生的，零零總總加起來，他就算永生永世對他百般的好，也彌補不盡這三生三世的錯。他不想再經歷一次時念在血泊中冰冷的軀殼，難受得讓他喘不過氣來，像肺里淤結的氣血化不開的疼。

他萬分疲憊的對李清明說：「看一下。我等會回來。」

「沒問題……你……」李清明見觴眼眶發著紅，硬生生憋回去「你要去哪？」望著觴的背影在轉角消失，再轉頭，對著那厚重的玻璃，煞白如同死人的臉，李清明泛紅的眼眶不住的掉眼淚，她不住的祈禱。

觴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他被發下來的無數次的「通知書」給擊得有些游離，沒有目標的一直沿著樓梯往上走，最終走上了寒風亂跑的天台。

刮亂了觴黑色的發，難得的陽光下，顯得觴眼下的黑眼圈愈發的濃重，他慢慢靠近天台邊緣欄桿，看著無際的天幕，目光渙散，鬍子些許天沒刮，刮不刮有什麼所謂，他喜歡的人又看不見他的模樣。

回憶拉到救時念的森林裡，血水從時念身下流下小丘，部分滲進土壤些許，他身上都是令人心顫的刀痕，深淺不一，時念當時冰冷的身體，抱著他跑回去時，骨頭硌著手疼，無論他怎麼喊，時念就是不回答他，說實話就像是個死人……他的手也再次發抖起來。

他心中的懊悔和怒火充斥著全身，最終集結在拳頭上，一拳拳揮舞在欄桿下被風雨摧殘的凹凸不平的混泥土牆壁上，痛感反而讓他有了感覺，全部力氣的發泄讓他冷靜下來一點。

他無力的坐在鋪滿灰塵的天台瓷磚上，他屈起膝蓋，手肘撐在膝蓋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手抱著頭，寬大的肩膀不停的聳動著。

蘇子修上完課，趕緊騎著自己的「死飛」一路沖向醫院，停好自己的愛車，就看見觴游離的走上樓梯時，便跟了上去。

看完了全部過程，等觴消停了，才慢慢向他走去，毫不介意的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把握著時間，不斷舔著自己的被風吹的發幹的嘴唇。

他尋找到一個話頭，弔兒郎當的說：「人家混泥土欠你很大一筆錢吧，你這麼跟他置氣啊？」

「……」

觴完全沒理他，蘇子修也不理會他回不回答，自己自問自答，自顧自說，像說單口相聲似的，一個人可以演一台戲。

觴終於在蘇子修半個小時下的語言攻勢下，開了金口：「吵，閉嘴。」

蘇子修立馬抓住突破口說：「誒！明明時念也很多話啊啊，你咋不說他吵？」

觴眼睛又里蒙起一片水霧，蘇子修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時念多久沒在他耳邊這樣鬧過了……

蘇子修立馬反省：「對不起，對不起，我嘴賤！」

「沒事。」觴調整了一下坐姿，深深的嘆了口氣：「時念什麼時候可以從那個鬼地方出來，那裡太冷了，時念是不是因為不喜歡那裡，生氣了，所以一直不醒？」

蘇子修沒有見過沉默寡言的觴對他說過這麼長的句子，覺得現在慶祝也不是時候，驚訝的砸吧砸吧了嘴，看著天空刮來的兩篇雲追逐，捏了捏觴的肩膀，收斂起一貫作風道：「快了，別擔心。」

寒風好像有一絲絲變暖的趨勢，刮在身上有些涼罷了，兩個就這樣靜靜坐著，頭髮亂舞動，風好似能帶走心裡的淤積的煩惱。

突然觴手機鈴聲響起，來電人顯示是李清明，觴心裡一提，他有些不敢接，蘇子修一把搶過劃開，打開免提，李清明清晰又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天台上：「觴！時念！剛剛眼睛轉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