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宋家大宅子時正逢舞象之年，大字兒不識幾個，那時的東家還是少東家

宋氏一門，精鑽陶藝，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大家，誰人不知，宋家家主病亡，將家業傳承給長子宋澶，臨了前囑咐其兩件事，一是堅守家業傳承後人，二，便是給宋家添一位女主人，打理家事

宋澶只應了頭一件，一生未娶，從少奶奶到少夫人，少夫人到老夫人，這位置一空就是幾十年

要有人問為何，京城裡老一輩兒的大都知道：

宋澶身邊有個啞巴，啞巴不死，宋澶不婚

我起初在宋家做雜役，後來讓管家安排做了少東家的隨從，沒日沒夜的守著，不僅守著少東家，還要守著那個啞巴

啞巴起初不是啞巴，宋家次子覬覦家業，某日趁人不備往宋澶菜里下了毒，恰巧讓啞巴撞見，那惡人怕啞巴告狀，生生把那碗菜給塞進了啞巴嘴裡，後來人是救過來了，嗓子燒毀了

早兩年，宅里有傳，少東家於心有愧，把啞巴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不結婚不生子要賠他那一副嗓子

時間一久，過了三五年，啞巴茲是張嘴咿咿呀呀，東家就能知道他要什麼，餓了渴了還是想吃城南的叫花雞了，聽一聽就明白

少東家成了東家，東家成了老東家，和啞巴比著賽的老去，直到啞巴連咿咿呀呀都不會了

有一天夜裡，啞巴跑了

宋宅後院里的大黃狗都醒了，老東家發了火，說找不著啞巴全都捲鋪蓋走人

那天京城裡熱鬧極了，本是熄了的燭火挨個兒的亮了起來，宋宅全家上下上大街上喊啞巴，啞巴啞巴，你在哪，東家給你買了叫花雞啊

還是沒找著

老東家一夜間鬢髮斑白，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門，隔天下午才回來，有人說瞧見了，從宋宅到集市，沿著護城河，老東家走了十里地，整整一天一夜，愣是在枯稻穗堆兒里把啞巴給翻了出來，可人已經冷掉了

啞巴進了宋家祠堂，老東家給他立了牌坊，伺候了東家一輩子沒見他掉過淚珠子，啞巴死後東家坐在祠堂里喝了幾兩酒，掉了幾兩淚

時間白駒過隙，宋家門閥夜夜凋零，直至沒落無人問津，東家懷裡抱著他親手做的瓷盒子，奄奄一息，我不記得他是如何死去的，可我永遠都記得他那晚說的話

「我從稻草堆里把他撿回來，他瘦的皮包骨頭，睜眼第一句話，說我的鞋好看，我就脫給他穿，後來，他說我做的瓶好看，我就給他做好些瓶，他說不要少奶奶，我便不成婚，可我說要他跟我一輩子……」

老東家走了，懷裡抱著啞巴的骨灰，走的安詳

再後來，我回了奈何橋邊，孟婆問我，「你可後悔當初戳破宋次子的陰謀？」

前頭，我的少東家宋澶剛飲下孟婆湯，我笑道，「啞巴在變成啞巴前，被他抱回宋宅的那一天就告誡過自己，生死不渝，隨他而去。」

仰頭飲盡，「不悔。」

丁酉年閏六月初四

作者| 柳宿六

附：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

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

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此證

少東家與啞巴

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