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半山腰上白霧繚繞，寒氣逼人。

不遠處，豪華氣派的獨棟別墅里依舊燈火通明，上下三層樓皆由多個專業保鏢把手著。

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倚靠在二樓陽台，清秀俊逸的面容神情憔悴。

身體僵硬得像是被人提著的木偶，呆在那許久也不見動一下。只是用他那兩隻無神的眼睛，獃滯地望著前方虛空一點。

直到有引擎聲響起，專屬於方然的跑車揚長而去，被他死死硬撐的那口氣也就卸了。

他癱在一側牆角，似乎見不得光一般，只要身子稍微被一絲光亮照到，他就會將自己往燈光死角挪去。盡量將身體整個縮在陰影里，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保持著這個姿勢又是大半個小時，差點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

耳旁響起保鏢生硬的聲音，提醒他去休息，他才邁開早已麻木的雙腿，起身回房。

「我累了，想泡個澡，你們別跟進來。」推門進去前，他忽然停住腳步，用嘶啞的聲音對著後面緊跟著的保鏢說了這句話。

也沒轉過頭去，好像並不在意他們會不會同意，就徑直走了進去並關上了門。

身後沒了聲音，他猜想，大概保鏢們也覺得反正他逃不出去吧。

他不禁冷笑一聲，從何時起，他堂堂地下主公，錢財、權力、性命都在他鼓掌之中任意拿捏，眼高於頂的人。

如今，卻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置於此時這麼可笑的境地，人人可以不把他當回事。

連『自由』這兩個簡單的字，於他，竟都成了奢侈。

只是因為方然，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對她的執念太深。

眼都懶得抬，打開浴室門，衣服也未脫就跨進了浴缸。

現在已經是深秋時節，浴缸里的水還是方然離開前就被放好的，這麼久了當然也就涼透了。

不過，許是太過疲累，即使覺得渾身冰冷，身上掛著的衣服被水泡得沉甸甸的，貼在身上難受得厲害，他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像是在無聲地控訴，又像是在處罰自己，他任憑著自己往下沉，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感讓他本能地想要抬手將身體撐起來。

突然靈光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只見他勾唇詭異一笑，不再動彈，靜靜地躺在了浴缸底。

在意識漸漸消失的時候，他忍不住在心裡一陣欣喜，沒有人發現他，沒有人救起他，多不容易！

他曾經幾次威脅那個人，想要一了百了，只是看守他的人多而嚴，每次都不能如願。

這一次，終於快要解脫了。

他承認這樣的自己太過軟弱，任憑浴缸里的水淹沒身體，卻故意不呼救也不自救，這就相當於自殺了——他以前最看不起的一種死法。

可是現在，他卻做了。

楚禾，他叫肖楚禾。

原本是這座城市高高在上、觸手也遙不可及的存在。

現在卻因為一個女人，成為了一個連自由都沒有的禁臠，一個全城唾棄的笑話。

生活於他毫無奔頭可言，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好像生命再多一分一秒都是一種煎熬。

這種時候，他反而慶幸自己在這世上沒有一個親人、朋友可以惦念，無牽無掛的一個人，來去了無痕。

無盡的蝕骨冰涼折磨著肖楚禾，可他好像沒有知覺絲毫感覺不到冷一般。

沒有顫抖，沒有恐慌。

只是用他那幾乎失去了焦距的雙眼，靜靜地盯著浴室天花板——貼切點來說，那是裝修極為考究的吊頂。

只是他故意不開燈，任由這黑暗吞噬罷了。

大抵人到了生命的盡頭，都會將自己生前的經歷在腦海中過一遍。那一幀幀、一幕幕是那麼得清晰，就像放電影一般。

肖楚禾有些遺憾:如果……如果自己當初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沒有喜歡上方然該多好？

如果……如果自己早點發現自己也喜歡陸之程，該多好？

可惜，生命沒有如果。

肖楚禾有些好笑，到這時候了自己還會忍不住去想:明早自己的屍體被發現了，有誰會覺得惋惜，有誰又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方然，那個他追逐了一生的女人對他的離世，會不會有一丁點的不舍，還是會慶幸終於擺脫了他這樣一個麻煩？

他在心裡冷嗤一聲，都已經快要死了，還去想著那些沒用的做什麼？

「陸之程，你在天堂還好嗎？我就過來陪你了，你要等我……」

「如果有來世……」肖楚禾張口呢喃，卻發不出聲音，他甚至連嘴角都無力提起。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快要死了，甚至能體會到自己的靈魂脫離身體飄離時，身體的突然一松。

———分隔線——

吵，很吵……圍在他旁邊進進出出，腳下生風的是個什麼場景？

呆在方然身邊幾年，本已經練就了一副忍者神龜的體質，可現在這情形還是讓他忍無可忍。

可惜他發不出聲音，睜不開眼睛也做不出動作。

他很累，身體酸痛，腦袋很沉，喉嚨很幹，眼皮表示他還想睡啊，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吵？

心裡將那些弄出吵雜聲響的人罵了一萬遍，但周圍沒有任何變化。

肖楚禾納悶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能聽到聲響，死了也不能消停，肖楚禾此刻真得很惱火。

呃，不會自己這一次又沒死成吧？

肖楚禾想到這裡，心頭猛地一顫，只得不耐地使勁扯動沉重的眼皮，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看到了一絲光亮，然後是……陌生的一切。

還沒等他弄明白眼前的這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自己這是在夢中還是記憶的那些才是一個夢？就聽到一聲激動的叫喚聲，讓他更加無法思考了。

「公子，你醒了？身體感覺怎麼樣？快、快去叫太醫！還有，通知丞相大人說公子醒來了。」他抬眼望去，就見一個男侍打扮的男人一臉興奮地安排著手下的人。

肖楚禾張了張嘴，想問他這是哪裡，想問他是誰。

可喉嚨實在幹澀，又怕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索性作罷，只是看著眼前的一切發起呆來。

這古色古香的房間，這粉藍色的床幔，這看不清面容的銅鏡，眼前服飾怪異、說著他聽不懂語言的男人……這所有的所有，都在表明眼前的一切不尋常。

誰能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自己不是死了嗎？

這也不像是在地獄啊，難道是去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