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芝橙手術的前一晚，陳莫輾轉難眠。

那晚他一直在想，明日陳誠是否還會來醫院。

如果說他期待的結果，其實一半一半。

陳誠來，他開心一半，因為他能再見他，他不開心一半，因為陳誠還在乎那小子。

陳誠不來，他開心一半，因為陳誠不再在乎那小子，他不開心一半，因為陳誠同樣也不在乎自己。

是的，陳誠不會在乎自己了。

可是……即便陳誠來了，他與他還能做些什麼呢？即便那晚彼此身體碰撞得再是驚心動魄，那不也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誤會嗎？

自己對陳誠那麼多年的感情，僅在一夜就被彼此的『誤會』宣洩到精光幹凈……實在太可悲了……

陳莫將整個頭藏在被子里，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陳誠，可是他對陳誠的執念就像是詛咒般，怎樣都無法消除，然後這種詛咒慢慢被沮喪和自卑改造，漸漸地演變成了他對楊芝橙的恨意。

陳莫知道，楊芝橙有個年紀輕輕的男朋友，在醫院時他常看見他們如膠似漆的膩在一起，那種『膩』並非是故意，而是類似一種經過苦寒的梅香。如果楊芝橙是別人，他或許還會默默的祝福他們，可是對方是楊芝橙，所以他對他們除了羨慕，就只剩嫉妒，嫉妒到自己想宰了楊芝橙。

說來也奇怪，陳莫老覺得自己一旦有什麼想法就會被那小子感知到一般。以前他聽老教授說過，每個罹患腦腫瘤的患者對別人都會有一種特別的心靈感應，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們會發出一種特別的腦電波，還是患病後的他們會變得異常敏感。

動手術當日，陳莫很是吃驚，因為楊芝橙在見到自己後居然莫名其妙地告訴自己他與陳誠沒什麼。

他知道這個病人或是在為自己著想，可是礙於公共場合，他還是選擇將他按倒在床上，然後再讓麻醉師將其進行麻醉。

手術時，陳莫心不在焉，其實他無心想對楊芝橙怎樣，可是不穩定的情緒和疲勞還是影響到了他手術的發揮，結果一個小小地失誤弄破了楊芝橙的腦幹血管，最終造成了楊芝橙腦部大出血，好在陳莫遇事足夠冷靜，迅速並嫻熟地止住了出血點，可楊芝橙也因此陷入了深度昏迷。

手術是做完了，陳莫卻比之前還要失落。

【小四，手術動完了，有些累，所以想和你聊聊天，你不會說三哥婆婆媽媽的吧。不過三哥也確實就是這樣的，說實話從小到大，在陳家的兄弟姐妹中，能與三哥說上話的就只有你了，那時我還只把你當成一個小跟班，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你這個小跟班在我心裡的位置就慢慢變了。以前我也譴責過自己，告訴自己好多遍：這樣不行，他是我弟弟。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就這樣不知不覺一路陷到了深淵裡……你知道嗎小四，能與你做兄弟我真的好高興，一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你這麼個弟弟，我就覺得好福祉，可是人在福祉當中總會感到不滿足，我也一樣，一直以來總巴望著能與你有進一步的關係……小四，三哥當時覺得自己好無恥，明明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明明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三哥再見你時是那麼開心，因為三哥知道你與三哥是一類人……至少我不會再感到那種窒息的孤獨和寂寞……可是小四……三哥現在覺得自己是真的錯了，真的錯得一塌糊塗，錯得一敗塗地，錯得一無所有了……錯到就連以前自以為傲的正義都開始扭曲了……小四，你說，三哥究竟要怎麼辦……】

看著在自己手機上碼的字，再看著陳誠的手機號，陳莫露出少有的媚惑一笑，只是可惜了這樣的笑容沒人欣賞。他撫摸著手機熒幕，想著大洋彼岸那端的陳誠，想著他如果看見這些文字又是怎樣的感受……

結果他就這樣摸到了發送鍵,隨後就是咣當一聲……

發出去的簡訊不能撤銷，陳莫整個人顯得倉皇失措，因為陳誠就要真的看到那些文字了。一番懊悔後，陳莫又開始變得期待，他在期待陳誠什麼時候會給他一個電話，亦或是一個回覆……

不管是電話還是回覆，都讓他想入非非了一整夜。

然後時光匆匆，就到了楊芝橙蘇醒的日子。

這小子一睡就足足睡了一個月。楊芝橙醒來後，陳莫是真真正正的鬆了一口氣。

那日楊芝橙帶著父母一起到主任辦公室感謝陳莫，這倒讓他感到有些受寵若驚，他想要是這小子知道自己的一輩子差點毀在自己手裡，又會怎樣想。

好在這小子目前僅僅是失語症，以陳莫以往的經驗看，這種小疾的痊癒也僅是時間問題。

可是這小子是好了，陳誠還是沒再聯繫自己……

……

新年，陳誠在美國的家裡，身邊除了妻子珍妮弗和她的情人張玥，還有他的二哥，幾人圍在飯廳的餐桌邊，飲酒說笑。

陳熙是在機場巧遇陳誠的父親後才被邀請到陳誠家的，陳家兄弟分家後，陳熙的父親如願得到一筆遺產，隨後他父親去了印尼經商，這些年賺了不少，陳熙大學畢業後接了父親的衣缽，總是中印兩國跑，只在今年與其他人有了合作才到了美國。

說起新年，兄弟兩個總會想起以前在陳老爺子家過節時的情形。

「……你說那時候大家感情多好的，吃在一塊兒，玩在一塊兒，就連累了都是橫七豎八地躺在爺爺家睡在一塊兒……現在大家各奔東西，留的留，走得走，竟是聯繫都變得少了……」

陳熙一邊感嘆一邊搖頭，陳誠點點頭，帶著一絲陰陽怪氣：「是啊，那時候兄弟姐妹感情多好……」

「對了……記得那時候你和陳莫玩得最好，之後你們有聯繫嗎？」陳熙似想起的問。

「沒……沒有……」陳誠慌張地搖搖頭，又再口中含了一口紅酒。

「那小子……」陳熙嘆口氣，「他是和誰都沒聯繫過啊，他這是打算要徹底獨立出去嗎？」

「獨立？」陳誠不解。

「你還不知道吧，這小子大學後就再沒回過家，就連阿姨他都很少去聯繫。」

陳誠吃了一驚，他不解地看著陳熙：「我說二哥，你和三哥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怎麼你們關係會變得這麼生疏。」

陳熙說起陳莫，其實是一肚子的氣。當然他不是氣陳莫佔了多少爸爸的愛，而是陳莫總是一副冷冷淡淡自以為是的清高樣子。陳熙告訴陳誠，他是挺欣賞陳莫的，畢竟他人聰明又成熟，他自己也想和陳莫打好關係。陳熙說以前為了讓那小子活躍起來，他可沒少找過陳莫的麻煩，陳熙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陳莫可以把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可沒想到這小子真能悶，一悶就悶到現在，憑誰都不能把他的心扉打開，到最後陳熙也就放棄了，他累了，也怕一直被阿姨和爸爸誤會是他總在欺負陳莫。

當然陳熙在知道自己招呼陳莫的方式有誤，那都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

陳莫之後一直用獎學金完成了學業。據陳熙說，當初陳莫畢業時爸爸有意給他找個好工作，誰都知道當醫生辛苦，家裡連他的創業資金都給準備好了。可這傢伙就是要靠自己，一個飛機就坐到了上海，之後又不知道去了哪裡，現在已經是徹底地成為了一個閑雲野鶴。

陳誠一直沒想到，他以為自己敬重的三哥這些年家庭關係和睦融洽，生活一直都很好，卻沒想到他也選擇了一條孤獨至極的路。

陳誠把玩著自己的手機，翻出那條陳莫發來的唐突簡訊，又想起陳熙說起陳莫的種種……他想就算陳熙將陳莫說得這般冷漠無情，可當初兄弟姐妹之間那些孩子氣的小情緒，不也將陳莫傷到了一個境界嗎？也正如自己一樣。或許這就是他總能與三哥融洽相處的原因吧。

小時候想的東西，陳誠沒有說出來，他只聽陳熙越說越興奮，最後陳熙又說：「……我看啊，我們得找個日子大家聚一下，畢竟都是從小玩大的，這情分多珍貴。」

「這個好，到時候二哥可千萬不要忘了通知我啊。」陳誠笑道。

陳熙拍板：「你放心，肯定要通知，這事我去張羅，不僅是你，就是老三我也要通知到，到時候，你就又可以見到你的三哥了。」

「啊？哦……嗯，那就拜託二哥了。」

……

新年第二天晚上，陳莫的手機突然響了，來著不是別人正是陳誠。

陳莫忐忑的看著那串電話號碼，結果手一滑，穩穩地按上了掛機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