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迫不及待地說出口，「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有多喜歡呢？

沈易遙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少年時同桌並坐，窗外陽光透過重重葉影傾灑入室，那一束陽光落在小姑娘軟糯可愛的臉上，微風吹過，帶動髮絲輕揚，拂過他的面頰，也拂過了他的心間。

可能是孩童時於庭院中嬉戲打鬧，春日裡桃花開得正好，灼灼其華清麗多姿，可這美如古畫般的場景，卻不及樹下扎著兩個丸子頭的小姑娘臉上蕩漾起的梨窩，就著滿樹春意，暖過了他的山河萬朵。

也可能是幼時初遇的那驚鴻一眼，她邁著小短腿奮力去拿櫃子上的零食。看著她著實可愛，他停下腳步駐足而觀。最後小姑娘實在沒法子，便叫他做了幫手。感覺到肩上不算輕的重量時，他大概明白了全世界在肩上的含義。

或許，還比這更早……

嗅著她發間的香味，他不禁想到了跟她做同桌的那幾年。

那次，是他們剛入學一個星期分班考後，老師要重新調整座位。梳著馬尾的小姑娘因為長的矮，被分配到了第一排，正巧那個位置在角落，她趁老師忙著給其他人安排座位，偷偷從包里拿出一個椰子糯米團，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期間擔心被老師發現，她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微鼓的腮幫子將本來就圓的臉撐的更圓了，烏黑明亮的眼神，像極了護食的倉鼠。

最後一口糰子還沒咽下，沐小糯感覺身邊有人來了，她慌張地將包裝袋塞到桌肚裡，轉瞬間正襟危坐，若不是那圓圓的腮幫子，他真以為她什麼都沒幹。

「糯米團。」身材修長的少年在他身邊坐下，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絲清香。

沐小糯動了動鼻尖，這味道有點熟悉……

她轉頭看著身邊的人，一張陌生的臉，不認識。

哦不，如果看臉的話，她所有人都不認識。她有臉盲症，非常嚴重的那種，永遠都記不住別人的臉。

不過好在她有自己的認人方法，在看見少年左手小指有一處微小的凸起時，她立刻認出了他。

「沈易遙！」沐小糯笑了。

這個傷疤，是一次練小提琴時留下的，獨特的傷疤成了他的標誌，也是她認出他的關鍵。

發現是熟人，沐小糯也不遮掩，她拉過沈易遙，讓人擋住老師的視線，隨後自己快速地把嘴裡的一口糰子吃完，滿足地打了個小嗝。

「你又不吃早飯。」沈易遙很肯定，這小丫頭天天晚上不肯睡，早上不肯起，這個糰子大概是沐媽媽怕她餓塞給她的。

「我吃了！」出乎意料，小姑娘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一隻雞蛋！」

「噗……」他還以為是什麼，估摸著這個雞蛋也是匆忙間吃的。

「哎，對了，你有看見葉宋嗎？」沐小糯探頭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看見自己好朋友，她記得昨晚葉宋跟她說她們被分到了一個班，還說要跟她做同桌呢！

「她請假了。」沈易遙想到今天早上媽媽吐槽家長群里的請假理由，沒忍住笑出聲。

沐小糯知道葉宋是個不靠譜的，估計這次又鬧了什麼幺蛾子，她扯了扯沈易遙的袖子，「快快快，分享一下今日份的快樂沙雕。」

「葉宋媽媽給葉宋請假，理由是著涼感冒了。」沈易遙頓了一下，「著涼的原因大概是葉宋洗澡的時候沒穿衣服，晚上睡覺沒穿鞋子……」

「噗哈哈哈哈……」沐小糯差點就大笑出聲，在看見班導回頭後，她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埋在沈易遙肩上笑成了傻逼。

葉宋這個智障，每次請假的理由都那麼清新脫俗，關鍵班導還真的准假了，真不知道她是怎麼說服自家媽媽給自己請假的。

記得之前在國小，剛過完年上來，葉宋足足一個星期沒來上課。後來班導在班上提醒全班注意飲食時，沐小糯才知道，葉宋的請假理由是過年吃多了，太油膩被撐到了。

沈易遙看著自己肩頭笑得一顫一顫的小姑娘，沒忍住也跟著一起笑。

可能沐小糯笑得真的很開心，坐在後排的同學紛紛問她怎麼了。沈易遙剛想解釋，沐小糯就捂住他的嘴。

「我來說我來說！」沐小糯擦了擦笑出的眼淚，「是這樣的，今天葉宋請假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怕不是失了智。

沈易遙拿下嘴上的小手，覺得讓沐小糯說這件事可能真的有點為難她，剛想開口，沒想到那個小沙雕又一臉興奮地扯著後排同學聊天。

「我跟你說，葉宋她請假，她著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後排同學一臉懵逼，但他們能感覺到這件事真的很好笑，於是一群不明所以的吃瓜群眾跟著沐小糯一起笑，然而直到上課，他們都不知道沐小糯到底在笑什麼。

沈易遙覺得，自己可能是進了一個沙雕家族。

果然他的預感是對的，第一節語文課，老師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以後，便開始了第一篇課文。這老師不走尋常路，他先上文言文，今天上的是荊軻刺秦王。

這個故事大家都不陌生，為了讓同學們更有感觸，在疏通完大致意思後，老師給大家放了一部荊軻刺秦王的電影。電影看上去有點年代感，在放到一半的時候，一些人就蠢蠢欲動，忍不住說話了。

沐小糯就是其中一個。

她看沈易遙坐的端正，原本想跟他說話的念頭突然打消，可她又憋的難受，想了想，她轉過頭，一本正經地看著後桌。

後桌是個很乖的小姑娘，看著沐小糯一臉嚴肅，她有些緊張。

「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小姑娘搖頭。

「我告訴你，我知道結局。」沐小糯湊過頭去，「我跟你說……這個荊軻啊……他刺秦失敗了。」

噗！

沈易遙聽見這句話，差點沒笑出聲，虧得他定力好。

後排小姑娘聽到她這句話，愣住了。剛剛老師明明把整個故事給講過一遍了，誰不知道荊軻失敗？

可……她好像也找不到什麼理由能反駁。這波劇透沒毛病！

後桌一臉複雜地看著沐小糯，這姑娘是有多無聊啊……

有同桌的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晚上放學回家的時候，沐小糯突然提出要去看一看葉宋。

畢竟人家是病人。

沈易遙同意了，不過很快，他就後悔了自己的決定。

千水鎮是一個比較復古的小鎮，幾乎每家都有自己的院子，院子里都會種上一些花花草草，種菜種水果的也有。

剛到葉宋家，葉宋媽媽就拿出很多好吃的招待他們。還算沐小糯有良心，她先去樓上看了葉宋。

傳說中洗澡不穿衣服導致著涼生病的葉宋，此時正蹲在椅子上，看自家倉鼠踩輪子。

看見沐小糯來了，葉宋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沐小糯身前就是一個猛撲。

之後就是女孩子間說悄悄話了，沈易遙也不好多聽，閑著沒事幹，他拿出了今天的作業，聽著旁邊倉鼠還在踩輪子的聲音，做完了一整張數學卷。

等他收卷子的時候，房間里的兩個小姑娘不知道去了哪裡。只聽外面一陣喧鬧，他探出頭去，向來軟糯的米糰子，此時像個毛猴一樣，跟著葉宋爬樹。兩條小短腿略顯費力，但看上去特別可愛。

兩隻毛猴皮了一陣，正巧沐媽媽來接沐小糯回家，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最後還是沈易遙帶著沐媽媽找到了人。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後來的葉宋媽媽比沐媽媽還急，一個勁地讓沐小糯下來，還叫葉宋在後面保護好沐小糯。

小姑娘玩興奮了，下樹的時候非要用跳的，一個雄鷹展翅，把自己摔進了醫院。

其實她跳的地方不算高，只是落地的時候沒站穩，膝蓋磕在石頭上，磕破了一塊肉，血淋嗒滴的，看上去無比嚇人。

醫生說要縫針，一個勁哭的沐小糯在縫第一針的時候便放聲大嚎。雙手揮舞間不知道抓著個什麼東西，往嘴裡一咬，頓時一股帶著鐵鏽的液體流入口中。當然，當時的沐小糯根本沒感覺。

事後沈易遙看著自己手臂上莫名多出的咬痕，除了中間那處比較深，別的大概過幾天就會消下去了，也沒在意。

直到後來，沐小糯上課枕著他手臂睡覺時，才發現這個傷疤。旁邊的牙印已經消失，只留下了那個被咬的最狠的，彎彎的像個月牙。

隨著年齡的增長，手指那處的特徵不再明顯，要仔細摸上一陣，才能感覺到細微的凸起。而這月牙形的咬痕，便成了沐小糯認出沈易遙的第二特徵。

伸手捻住她細軟的頭髮，目光落在那處傷痕上，他想他們大概是極有緣分的。

「既然這麼喜歡我，當時為什麼要走呢？」糾結了很久，沐小糯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一年爺爺去世了，奶奶念舊，不願意離開，爸媽就帶我去了另一個城市。」沈易遙輕嘆，「是我不好，當時走的匆忙，沒有提前跟你說。」

「你就不怕我再也不記得你了？」要知道，她的臉盲症不是一般的嚴重。

「沒事，我會把你找回來。」

去年夏天，他終於得空回到那個名叫千水的小鎮，主街上掛著一條長長的橫幅——熱烈歡迎聯考文科狀元沐小糯！

走在路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千水鎮的驕傲。

更是他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