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拆穿，熊澤皓笑笑：「你每天走路上下學？」

「啊對。」這裡沒有捷運，也沒有公交站，袁杉每天五點半便起床了，國中三年便是這麼過來的。

「行，那你快回家，我給你打燈。」熊澤皓把車頭對準了袁杉說的巷子口，示意他快回去。

捏了捏書包帶子，袁杉大步往家走。

快消失在拐角處的時候，他悄悄往回看了一眼。

一眼，便記了一輩子。

穿著藍白色校服的少年手裡拿著頭盔，靠在機車上，右腿斜斜地搭在踏板上，襯得一雙腿又長又直，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他的身邊有光……

察覺到袁杉的視線，熊澤皓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趕緊把頭扭開，袁杉跑出了光能照射到的範圍，消失在了陰影里。

這一片其實是拆遷區，但是一開始看中這裡的投資商突然撤資了，於是一直沒有人接手，也就沒有拆了。畢竟，這兒地理位置偏僻，交通又不發達，住在這兒的人都戲稱這裡是「遺忘之地」。

被整個城市遺忘的地方。

亂七八糟的電線從空中糾纏勾搭在一起，地上滿是垃圾和泥濘。

袁杉從小就和外婆生活在這裡。

他們的家是一間塌了一半的房子，只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後來袁杉稍微大了點，有了力氣，便在門外過道搭了一個塑料棚子，做了一個簡易的廚房。

鍋碗瓢盆全是撿來的，半新不舊，洗幹凈了也能用。

他們的門也是壞的，整個家就像是一個開放式的廢品回收站。

這裡雖然治安也亂，但沒有人會打這對老人孩子的主意，一是他們窮，沒有值得被打劫的地方，二是看他們不容易，所以沒忍心。

塑料棚子里掛著一個很小的燈泡，電路還不穩定，嘶嘶嘶地發出聲音，彷彿下一秒就會熄滅，但這是袁杉從小到大，看了很久的家的標誌。

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外婆果然已經睡了，老人家都睡得比較早。

十五歲的少年，一直跟自己的外婆擠在一張床上。

「杉杉回來啦？」外婆迷迷糊糊地喊。

「對，外婆你接著睡吧。」袁杉語調溫柔得能滴出水。

外婆便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往裡挪了挪，給袁杉空出了大一點兒的位置，接著睡了。

點燃桌子上的半根蠟燭，袁杉借著燭光翻出了自己的課本。

他的世界裡，從來就只有學習二字，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外婆過上稍微舒適一點的生活。

他不夠聰明，也不夠圓滑，所以只能靠著聯考這種方式，期待能夠成為更好的自己。

熊澤皓等袁杉消失在了視線里後，便騎車走了。

袁杉不想讓他看到，那他便尊重袁杉，不去看。

只是心裡的酸澀感怎麼也抹不去。

頭盔還帶著袁杉身上的體溫和味道，淡淡的，很好聞，他猜測過小同志的家境，但好像，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差一些。

他也想要幫忙，但以袁杉的性子，怕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晚風很冷，吹得熊澤皓手臂上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但他抿著唇，把車飆得越來越快。

他沒有騙袁杉，上輩子他的確沒有載過任何人。

因為他開車只會做兩件事，一是送外賣，而是代人飆車。

前者，沒有人願意坐他的後座，後者，沒有人敢坐他的後座。

他身強力壯，家裡又沒有老人需要贍養，還有著孤兒院每個月或多或少的資助，就算這樣也還是過得緊巴巴的，甚至有時候夜深人靜會覺得活著很沒有意思。

那麼……袁杉呢？比自己更加弱小的袁杉呢？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不敢去深想，熊澤皓只要一想到年幼的小孩是怎麼在那個地方生活下來的畫面，便覺得心臟抽搐。

煩躁地把機車開進了自己的車庫，熊澤皓沉著臉上了樓。

熊澤皓躺在沙發上，用手臂遮擋住自己的眼睛，輕輕嘆了口氣，想了想，起身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熊浩周覺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自家兒子不僅主動聯繫了自己，還哀求自己幫忙。

還是幫別人的忙。

一個成績優異但是家境不好的同學？熊浩周沒有多猶豫，他告訴熊澤皓，乖乖上學，別的交給他就行，也保證不會讓對方知道這事的幕後主使是熊澤皓。

「爸……」話筒對面的少年聲音低沉，「謝謝你。」

一把年紀的熊浩周差點掉下眼淚，他家兒子真的懂事了。

這件事臨近第一次月考的時候才辦好，畢竟有些手續，即便是隻手遮天的熊浩周，也需要時間去辦理。

袁杉覺得自己在做夢，突然有了一家發展不錯的新興公司看中了拆遷區，決定辦成大型的遊樂場。

政府喜不自禁，立馬安排了補貼，把還留在拆遷區的人家都送進了新建好的居民房。

新房子只有一室一廳，但袁杉已經很滿意了，畢竟那公司還補償了一大筆拆遷費和安置費，福利好得不像話，大家都說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新的小區環境很好，除了他們這些拆遷戶，還有別的養老的獨居人家，袁杉很開心，因為外婆的身體隨著年紀增大而越來越差了，他以前總怕外婆出事了沒有人發現，每次回家都要喚一聲外婆，確定人好好的才能夠放心。

而現在，有了這麼多熱心腸的左鄰右舍，袁杉放下了心。而且這裡環境優美空氣好，對外婆的身體也好。

再加上，這裡離學校也比較近，他早上可以多睡二十分鐘再起床了。

以前每天那麼早起來，他總擔心自己會堅持不下去。

於是，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狠勁刷題的袁杉，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而且一笑就是一整天。

「小同志怎麼這麼高興呢？」熊澤皓知道對方為什麼這麼高興，但他還是忍不住帶著笑意問。

爸爸沒有親自出面，而是讓新開的子公司的管理人做的這件事，沒多少人知道這事和熊氏有關，所以熊澤皓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