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仙君，屢次觸犯仙條，貶入凡間，護北山一脈，刑期千年。不得在凡人面前顯露原身，否，加刑千年 不得傷害凡人，否，奪去仙籍，投入輪迴。」

明華仙君輕嘆了一口氣，站在南天門前往西北方望了一眼，不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也許是件好事呢，人們不是常說，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在天庭這麼多年，也倦了 算是去凡間，放鬆一下吧。

也去見見凡間與千年前，有甚不一樣了。

於是乎，明華仙君就下了凡，當了一個清閑自在的土地神。

花開花落輪迴了八百多遍。

明華仙君在人間過得還算恣意快活，北山雖然人煙稀少，但勝在靈氣充沛，風景優美。

靈獸精怪遍地都是，無聊了隨便抓一隻來揉，甚是快活。

只是也有一點不好，越來越多凡間所謂的捉妖師來北山，打著捉妖的名義，實則是來奪取那些靈獸身上的寶物。

山中有很多尚化人形不久，無法自保的小獸，明華只好分了自己只剩一半的仙元的一大部分出來保護北山，化成一道霧障。

不過這也使得明華無法離開北山，若是他離開了北山，這道霧障便會消失。

在北山的這些年，明華感覺自己回到了兩千年前，自己還未成仙的時候。

記得那是，自己也是這般快活，行為舉止都不拘著。

只不過，成仙後，活得愈發像某人了而已。

明華坐在溪邊，手中捧著一卷《詩經》，一邊的衣擺垂入水中，隨著水的流動而在水中飄擺。

溪邊有一個二三十年的桃樹，此時開的正艷，灼灼桃枝，紛亂人眼。

暖呼呼的陽光照在身上，不免讓人有些睏倦，明華隨意地將手中的試卷放在一旁，又將用來束髮的白玉簪取下，變出一塊錦帕墊著，放在書上。

那隻玉簪色澤溫潤，像是有靈氣一般散發著淡淡的熒光。並且玉料很好，無甚雜質，但是放在陽光下細細看，可看出簪身上有一些細細的裂縫。

明華枕著自己的手臂，沉沉睡去。

明華做了一個夢，他夢見很多很多的花瓣從天空中飄落。

不過沒多久，他便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用力地扯了好些下。

明華一雙淡藍色的眼睛半睜不睜地望向一邊，只見一條通身銀白的小龍飛在半空中，嘴裡正叼著他的衣擺。

待看清楚小龍的全貌時，明華微眯了一下眼。

那條龍還有一個獨特之處，眼角有兩片如花瓣的紅色胎記。

看來天庭這回，真的是想…

罷了，順其自然吧。

「請問你是神仙大人嗎？」小龍鬆開嘴，一個稚氣未脫的聲音響起，

明華保持著他淡然的笑，沖小龍招了招手：「過來。」

小龍慢悠悠地飛過來，將自己掛在明華的肩膀上，它呼出來的氣吹在明華的頭髮上，髮絲飄啊飄，飄啊飄。

「你是神仙大人嗎？」

「是啊，我是，怎麼，很傾佩？」明華本想反過手摸一下小龍的頭，但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哇！你就是神仙大人吶，那麼神仙大人，這裡是哪裡嘞？我為什麼一醒來就在這兒了？」小龍飛到明華眼前，歪著頭，雙眼就像在發光一般直勾勾地盯著明華的眼睛。

「哇！你不知道這裡是哪呀！」明華放下心中最後一絲顧慮，將小龍攬過蹂躪了幾下才意猶未盡地鬆開了手，

剛揉完小龍就變成了人形，但由於功力不夠，龍角還留在發間，那兩片紅色的胎記還在眼角，極像染了兩抹胭脂。

小龍雙頰泛紅，眼裡氤氳著水汽，他坐在明華的腿上氣鼓鼓地說了一句：「不要摸我的頭！就算你是神仙大人也不行！要是我長不高了可怎麼辦！你來把我扯高啊！」

明華眉眼彎彎，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小龍，靜靜地看著。

忽而一朵桃花飄了下來落在明華頭上，小龍伸手，身子稍微前傾將花拿了下來塞進嘴裡，砸吧了兩下嘴：「甜甜的。」

明華無奈的一笑，揉了揉小龍的頭：「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家在何方呢。」

小龍張嘴吐出了一團火，迅速蔓延到明華的手上：「你又摸！」

明華揮手將手上的火團拍滅，手背上微泛紅。

他拿起一旁的玉簪，隨意地將頭髮束起，收起臉上的笑。

「你再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可就要把你趕出去了，北山不收來歷不明的妖。」

小龍撅了撅嘴，乖乖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淵冥，是一條龍，我也忘了我來自哪了，我一醒來就在這片潭水的底下了。」

明華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在念「淵冥」二字。

「你以後就先跟著我吧，等哪天你想走了，便走吧。但至少在這裡，你很安全。」

「好！謝謝神仙大人收留！」淵冥一把抱住明華的脖子，如蒙大赦。

明華抱著淵冥站了起來：「走吧，帶你回家。」

沒想到他幼年時期，竟這般，天真爛漫。

「我以後也要長得和神仙大人一般高！」

「會的，你會比我還高的。」

…

和淵冥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為快活的時候。

「神仙大人，我也想學詩！」

「那我就先教你一首《雞鳴》吧。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神仙大人！我也想想話本里一樣，和一個人，琴瑟在御！」

…

「神仙大人！這種花可甜了！你嘗嘗！」淵冥將一朵花兒獻寶似的舉到明華眼前。

明華未遲疑，接過便吃下了。

「唔…」明華被酸的說不出話，眉頭緊緊地皺著。

「哈哈哈哈，神仙大人你真蠢。」淵冥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誒你個小壞龍。」明華一把將淵冥抱起來，一巴掌拍在的屁股上。

「嗷！你敢打我！」

「我還就打你了！」

…

兜兜轉轉又過了百年。

淵冥，要走了。

「神仙大人！我想下山，我想去人間玩兒！」淵冥捧著一本話本，滿臉嚮往地說著。

明華的眼神閃動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眉心：「走吧，我說過，你想走了，我便放你走。」

「謝謝神仙大人！我會早點回來的！」

「等一下。」明華伸手輕點了一下淵冥眼角的胎記，紅色的痕跡便消失不見了，「這個你帶著，遇到危險的時候把它摔碎，能護你平安。」明華將頭上的白玉簪插到淵冥的發間。

淵冥略顯驚訝地看了看明華：「神仙大人你不是很喜歡這個簪子嗎？平時碰都不讓我碰，怎的…忽而又送給我？」

「不過一隻簪子，你神仙大人我啊，要多少，有多少。去吧，凡人多艱險狡詐之輩，凡事多留個心眼，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你若想見我了，用簪子在水裡點一下便可。」淵冥用手輕觸了一下發間的簪子，簪子閃了一下光，彷彿是在回應他的觸摸。

「我會的！神仙大人再見！我會儘快回來陪你的！」淵冥背起自己的小行囊，就那樣轉過身，上路了。

明華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

風吹過山林，發出嗚嗚的聲音，樹枝在風中擺動著。

平時與淵冥玩得好的小妖們也紛紛在路邊送行，就那樣送了一路。

…

這人間真是繁華啊，人也多，燈籠也多，好吃的也多。

就是為什麼大家都喜歡盯著我呀？

淵冥手裡拿著一根糖葫蘆，感受到四周的視線，肢體有些僵硬。

淵冥顫抖著吃下一顆糖葫蘆，沖著人群一笑。

「妖怪啊！」人們立馬散開，一旁的小販連攤子都不要了哭爹喊娘地跑開。

淵冥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

等等…這觸感…

天哪，忘記把龍角收起來了！！！

淵冥叼著冰糖葫蘆，兩隻手護著自己的龍角趕快躲到一旁的角落裡去。

可是當淵冥剛跑到暗處時，一幫捉妖師就跑了出來，嘴裡還念叨著：「妖孽！哪裡跑！」

這些半吊子的捉妖師當然對淵冥沒什麼威脅，可是怎知他的背後竟還站著一個人。

那人拿著一張黃符往淵冥身上一貼，他便腦袋一沉，昏死過去。

…

淵冥由於一陣刺痛而驚醒，卻發現自己竟變了原型，剛剛那陣刺痛是因為自己的龍鱗被拔下來了幾片！

淵冥想要攻擊那些手中拿著專門用來對付妖怪的刀的捉妖師，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然而一陣「沙沙」聲響起，窗戶突然被推開，只見一個看上去像是話本里大俠的人跳了進來。

「小妖精，怎的這般不小心，被捉妖師給抓了？」

不知為何，這個大俠給淵冥的感覺和明華很像。

那個大俠從懷中掏出好些黃符，往頭上一拋，一把抱起還是原型的淵冥跳出窗戶。

到了一個看上去很安全的地方，大俠把淵冥放在地上，將它背上貼著的黃符摘下，用火燒成了灰燼。

淵冥感覺自己的力量開始慢慢地回來。

「你就是話本里的大俠吧？！」淵變回人形後將自己一直隨身攜帶的話本拿出來指給大俠看。

「你覺著是，那便是吧。」大俠直視著淵冥，手指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腰上掛著的玉佩，「小傢伙，你是不是從北山來的啊？」

「唔，你怎麼知道？」淵冥警惕地離大俠遠了一些。

「猜的到，如今天下大多數的妖怪都是從北山而來，只因那處有仙人庇護，安全得很。」大俠被冷風一吹，不停地咳嗽，手中的帕子也漸漸的染上了血色，「其實我想讓你…帶我去北山…我不小心中了毒，需要你們北山特有的一味草藥才能解毒…」

淵冥看著他染了血的手帕，走過去拍了拍他的頭：「沒問題！我一定會帶你去北山的！」

於是淵冥剛到了富庶的江淮地區，有不得不北上，回北山。

畢竟神仙大人經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人家還救了他的性命。

淵冥見大俠實在咳嗽地厲害，便忍痛摘了手臂上的一片龍鱗給他。

「你將它磨碎，泡水喝下，能緩解一陣子。」

大俠很勉強地笑了笑：「多謝。」

兩人在回北山的途中又救下了一隻兔精，那隻兔精也是想去北山，求一世安寧。

一人一妖的隊伍也就變成了一人兩妖的隊伍。

這段時間淵冥一直都沒有聯繫神仙大人，因為他覺著自己都快要回去了，便索性給神仙大人一個驚喜。

明華在北山中感受到了仙元之間的感應愈發強烈。

他一笑，摸了摸一旁正在一同曬太陽的三尾狐蓬鬆的狐尾：「小淵冥就要回來了呢。」

三尾狐的狐尾揚起來擺動了幾下。

一人兩妖走了好些日子才到北山。

可是北山是不讓凡人入內的。

淵冥沒辦法只好找神仙大人問了。

他躲在一處用簪子在水中一劃，那摸水痕蔓延開來，神仙大人逐漸浮現在水中。

「小壞龍，怎的才找我？」明華正坐在一棵樹下，滿眼溫柔地看著他。

「神仙大人吶，如果我想帶一個凡人進入北山，該怎麼走啊？」

「帶一個凡人？」明華蹙著眉，「北山禁止凡人入內，你難道不知？」

「可是…」淵冥一臉糾結，「他救過我的性命，神仙大人你不是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嗎？他身中劇毒，需要北山的一味藥做藥引解毒…」

「不行，這是北山的規矩，你怎麼就不想想，要是他進來，傷害北山中的靈獸精怪怎麼辦？我又不能傷害凡人，山中的妖怪們要是殺了人就會背上一條罪孽，往後它們要是渡天劫，天劫的威力會大的多！」明華一揮手水中的影像便消失了。

淵冥懨懨地坐在地上，也不知究竟該怎麼辦。

過了一小會兒，大俠找了過來，拍了拍他的頭：「怎麼了？」

淵冥耷拉著腦袋：「對不起啊…你真的不能進入北山…要不你告訴我那種草藥長什麼樣子，我去幫你找？」

大俠的動作一頓：「不行啊，那種草藥很容易與另一種含有劇毒的草混淆，兩者也生長在同一處，我怕你識錯…」

「那我再想想辦法吧…」淵冥將自己縮成一個團。

大俠走開後將一封信綁在了鴿子的腿上放了出去。

一天夜裡，淵冥聽見大俠痛苦的呻吟趕忙起身前去查看。

「大俠你怎麼了？是不是毒又發作了？」淵冥抱住大俠不停亂撞的頭。

忽而後頸一陣刺痛，有什麼東西扎進了體內。

淵冥的雙眼失去了焦距，疼痛在體內炸開。

一把劍又刺入了淵冥的腹部，原本很痛苦的大俠，這時候一臉玩味地站著，身後是皎白的冰輪。

「你…騙我…」淵冥抓著頭上的玉簪，手緊了緊，又鬆開了。眼角逐漸浮現出那兩瓣紅色胎記。

處在北山中的明華猛地坐起身。

「糟了！」

不過一剎時，明華就出現在了淵冥的身邊。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淵冥，明華渾身顫抖地抱著他：「我不是和你說過，要是有危險了就砸碎那根簪子！你怎麼不聽！」

難道我又要再一次失去你了嗎？

「這根簪子…神仙大人你那麼寶貝，一定…是你的心上人送的吧…」淵冥慢慢地化為齏粉，被風吹向空中。

「我的心上人…就是你啊！」明華想要抓住那些發著微光的粉末，卻只是徒勞。

只剩下那根玉簪在夜月下發出了強盛的光芒。

明華抓起簪子放入懷中，扭頭看向那個一直在看戲的凡人。

「去死吧。」明華舉手在虛空中一點，一粒淵冥化成的粉末擊中了那個人的胸口。

「不是說你不能殺人嗎？！」

「誰說我不能殺！」明華淡藍色的瞳孔變得越來越紅。

妖獸們的叫聲在寂靜的黑夜裡響起。

明華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一大批的捉妖師湧入北山四處殺虐，妖獸們安逸慣了竟然不知如何反抗。

平時明華最愛待的那條小溪流淌著無數的鮮血。

明華被激出一口鮮血。

「你們這些凡人！都給我去死吧！」

那些捉妖師都被冰錐刺穿了心肺，山中的妖獸們也所剩無幾。

明華一下一下地撫摸著那隻經常陪著自己曬太陽的三尾狐的屍體。

「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們…」明華的臉上都是斑斑血跡。

一團霧氣突然浮起，明華前面不遠處出現了一個身穿鎧甲，眼角有兩片如花瓣的紅色胎記的仙人。

「罪仙木華！汝本就為戴罪之身，現又殺害多名凡人性命，墮入魔道，吾奉命前來，剝去汝的仙骨。」

明華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地站起來，手伸向他的臉：「我就知道，你沒死。」

淵冥側頭躲開他的手，抽出懷中的劍，整根沒入明華的胸口。

可是明華好似不知痛一般，一步一步地靠近淵冥：「讓我…抱一下你吧…」

明華抱住淵冥，將手中的玉簪插，入他的發間。

「你的簪子，我幫你修好了，別再丟了。」一束光沒入簪子中，簪身上的裂痕都消失不見了。

明華將他一半的內丹用來修這根玉簪，另一半化成了北山的屏障。

也算可以，無顧慮地走了。

明華後退一步：「再見。」

…

淵冥回到天庭後，朝著西北方向，自己的寢宮而去。

他看著那隻自己以前頂喜歡的簪子，心中，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