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沈華開了口:「顧軒，耀軒是集你父親一生心血所創，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奮鬥數十年的成果。你父親的身體狀況不能再擔任總裁一職，醫生建議他花一段時間來休養，可耀軒前程似錦，萬萬不能日日群龍無主，我們需要你接下這根接力棒。」

顧軒皺了皺眉，抬起頭，將合同輕輕放回面前的桌上，搖頭道:「我年紀還小，擔不下這責任。」

沈華抿了抿嘴，對顧軒的好感又增了幾分，但他也必須達到顧城的目的。

他偏頭和顧城交換了一個眼神，點了點頭，走上前拿起合同，遞還給顧軒:「實不相瞞，我們前些日子曾派人專門調查過你，」沈華怕顧軒反感自己介入他的私人生活，連忙解釋道:「當然，只是簡單調查了幾份你最近的工作記錄。」

顧軒抬頭看著沈華，他深邃的眼底仍舊毫無起伏，片刻後，顧軒移開了視線。

見他反應如此冷淡，沈華再度疑惑地轉頭看向顧城。活了大半輩子，這是沈華第一次看到一個年輕的後輩如此無欲無求。這份異於常人的冷漠，根本不像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人。

顧城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待在孤兒院孤苦伶仃地長大，或許造就了他這般冰冷的性格。

顧軒雖是他的親生骨肉，但畢竟二十多年來並非他親自帶大，這份血濃於水的感情，只怕是早已為歲月所沖淡。

「那麼，」正在兩人眼神交流時，顧軒清冷的聲音響起:「被辭退五次，想必我的能力並不足矣接手耀軒。」

沈華眉頭舒展，鬆了一口氣，還好，沒有因為私自調查就生氣。

他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拍了拍顧軒的肩膀，認真的說:「小軒，我確定你有管理耀軒的才華和膽識，沈某人雖沒有一雙慧眼，可肯定你的能力，還是綽綽有餘的。況且，將耀軒交給你，也是眾位耀軒元老商議多時的結果，所以，切記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可是N大最年輕的雙博士學生。怎麼樣？小軒，想試一試嗎？」

顧軒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沈華的手。他看著目光炯炯的沈華，一時不知如何回覆。如果此刻答應下，他就會處在商業界的風口浪尖，往日寧靜的生活將一去不復返。

以他的性格，作為新人靠看臉色攢業績慢慢上爬不太可能，如果拒絕，或許就會錯過這個一展宏圖的機會，滿腹才華將無處施展。

他想起選擇這條路的初衷，他垂下眼瞼，沉默著。

見顧軒並未答應，沈華眼底劃過一抹失望。

不遠處強撐著坐起身的顧城，正殷切地看向他。飽經滄桑的臉上浮現出憂慮，正當壯年卻已是鬢間蒼蒼，白色的床單襯得顧城面色蒼白，這一幕刺痛了顧軒的心，他開始猶豫不決。

顧軒深吸一口氣，將合同向沈華那推了推。

「我會考慮······」說完，深深地看了一眼顧城，轉身離開了病房。

看著顧軒毅然轉身，顧城低下了頭。

沈華忙追上去，叫住顧軒，躊躇片刻，還是道：「小軒，我追上來並非是要問你作出的決定，只是想說，你父親當年，著實事出有因，而之後未能及時將你接回身邊撫養，也是有苦衷的。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看著你慢慢長大，我多一句嘴，其實有幾次你遇到困難，他明知不該，還是忍不住出了手。」

顧軒怔了怔，他忽然想起當年中考的時候，他半路出了車禍，好在人沒受傷，驚魂未定的時候，恰逢有一輛警車經過，將他安然無恙地送到考場。

「不瞞你說······顧先生為了耀軒，付出了太多，以至於壯年遲暮，再無當年風華絕代。」想起當年意氣風發，沈華不禁感慨頗多，難免多說了幾句，但句句落在了顧城如今的身體狀況上。

顧軒聽後陷入了沉默，眼中的深淵明滅不明。

沈華見好便收，當下道了別，回病房探望顧城。

「唉，顧城，你也別難過。」沈華絲毫不避諱地坐在顧城身邊，翹起了腿。

他斜瞥了一眼顧城：「你說你寶貝兒子要是發現你裝病騙他接手你公司，估計才要恨死你。一話不說把才幾個月大的小孩兒往孤兒院一扔，二十幾年不管不問，如今又為了一己之私······」

「夠了！」顧城被戳了痛處，不悅地瞪了一眼沈華，「······小軒會理解我的。他如果能夠有管理耀軒這種大集團的經歷，無論如何，他都會成長的。更何況······我心臟早就有些舊疾，算不得騙······」最後的話，也是說給他自己聽。

沈華怎會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沾濕了帕子，洗去了顧城臉上的妝容。同剛剛相比，耄耋之人忽然變成了眉目憂愁的中年人。

這二十幾年，他知道顧城都在背後默默地看著顧軒一步一步地成長。

他原本將那支票給孤兒院，是希望顧軒能夠擁有普通人的生活，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顧軒竟將那支票存在銀行，十八歲之後，便再沒動用過裡面的餘額。

他寧願自己利用寒暑假的時間打工掙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寧願在一天辛勞的學業之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在做著兼職。

同齡十八歲的孩子還在做什麼？

顧軒卻早已開始為生計而開始規劃自己，堅定不移的走向了適合自己的那條路。

他選擇了金融學。

遠在N市的顧城得知這一消息哈哈大笑。

不愧是他顧城的兒子，志向竟如此相似。

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站在學術競賽的獎台上，面無表情地接過獎盃，直到他慢慢有了名氣，好幾家百強公司都向他遞出了橄欖枝。

隨之，他苦惱了起來。當年將顧軒送進孤兒院就是為了不讓他攪進金融圈這一片渾水。如今，陰差陽錯之下，顧軒還是走進了金融圈。若是有人留心去查了他，發現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消息一旦外露，顧軒必定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天意，天意啊……

天意既不可違，不如順之而為。

既然顧軒有骨氣成為一顆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顧城決定做那樹根下的沃肥。等到小樹也能蔭庇一方之時，他這顆滿目瘡痍的朽木，也就能安心離去了。

見顧城一言不發，沈華聳了聳肩，伸手拿著合同，右手彈了彈合同的邊緣。

「顧城，你最清楚混商場的，都是什麼人。」

顧城虛弱地笑了笑。

「······當然知道。在他羽翼豐滿之前，我自然會拼盡全力護他。」

沈華靜靜地看著他，顧城眼中堅定，沈華早已明白他心意已決。

「我的仇家太多······多到我都數不清。這些年我只專註耀軒的發展，多少企業因為競爭不過耀軒而破產倒閉。有多少這樣的企業，就有多少做夢都想殺了我的人。」

顧城看著自己的手心，「他們倘若找到小軒，與其任由他們將怒火發泄在小軒身上，不如我先將他培養成一個強大的存在。」

沈華站起身，將窗戶打開。「可他們也未必找得到。」

顧城搖了搖頭，「沈華啊，我賭不起。這是小軒，是我和梓琪唯一的骨肉啊。」

沈華回頭，看著顧城服用了床邊的藥和水，躺下睡去。

沈華走到他床邊，替他將被子蓋好。

你的夢想，自有我為你實現。

一如當年，你滂沱大雨中為我撐起的傘。

次日凌晨。

顧軒一夜眠。凌晨，他回覆了沈華。想了想，又發了一條簡信給陸企。

他明白，倘若不能放棄什麼，就只能如懦弱之人畏畏縮縮地過活一生，隨著時間推移越陷越深。有誰不想透過自己的努力闖出命運的深淵。

「陸總！」女助理踏著細高跟鞋，一頭黑髮盤在頭上，戴著一副細框眼鏡，「昨天被我們錄取的顧軒被耀軒撬走了。」

陸曦璟的眉頭瞬間皺緊，神色相當不悅。連陸企都敢跳，而且還是跳到陸企最大的競爭對手那邊，這無異於公然挑釁陸企，這人當真是膽大包天。

「但是，耀軒直接任命顧軒為總裁。」女助理皺起精修過的眉毛，聲音沉了沉，推了推眼鏡。

陸曦璟抬起頭，略帶差異地挑了挑眉，手中的鋼筆優雅地轉了個圈。

「很難相信顧城會做出這麼不成熟的決定。」這恐怕是助理見到陸曦璟所有表情中變化最大的一次。印象中陸曦璟無論如何都不會將半點心情表現在臉上。

陸曦璟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打著桌面，抿著薄唇，沉吟不語。

顧城那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在如今耀軒正蒸蒸日上的時候忽然任用一個毫無業績的商業小白？顧軒？顧城？莫非······

陸曦璟敲擊桌面的動作一頓，一條思路在他腦中脈絡清晰。

「去查他和顧城的關係。」陸曦璟盯著面前資料上顧軒的照片，眼中是危險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