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晗坐在玄胥的對面，說：「過幾日就是中秋了嗎？」

她一雙清明的眸子盯著玄胥，眼底是誰也無法看透的眷戀。

想起自己這些天過的日子，她就覺得像是在做一場夢。

夢醒了，她就會回到那個世界，繼續開始她的逃亡生涯。

而玄胥，也只不過是她在夢裡幻想的一個人。

彷彿這裡，只存在於她一人的記憶里。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那眼前的這個人呢？這張稜角分明的俊臉，卻讓她感覺是實實在在的。

可若是，這是一場夢，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一輩子都不醒來，一輩子陪著他。

「嗯，還有五日。」玄胥略微頷首，並未發現她情緒的波動。

「五日。」冷落晗念道，「五日之後我們又要進宮嗎？」

連冷落晗都不知道，只要一提到提到皇宮這個兩個字，她的眉頭都會不自覺地皺起。

看她這副樣子，玄胥輕笑出聲：「嗯，每年的這個時候皇上都會大擺筵席，宴請皇親國戚以及朝廷大臣。」

「哦。」冷落晗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個字。其實她想說的是，可不可以不去。

可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去不可，便硬生生將那句話咽了下去。

對於那個地方，她是委實喜歡不起來。

「你不喜歡那個地方。」玄胥直截了當地問，用的也不是疑問句。

因為他知道，她會回答什麼。

「嗯。」答案如同玄胥想的一般，但冷落晗那副坦然的樣子，倒是讓她有幾分意外。

「我為什麼要喜歡那個地方？」冷落晗反問。

也不用問，她自然知道玄胥說的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兩人心知肚明。

玄胥也不答，先自行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放到嘴邊輕抿了一小口，似乎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就在冷落晗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正有起身離開的念頭時，便聽得他道：

「那裡的每一磚每一瓦，都價值千金。那裡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連城。那裡的每一個人，都穿金戴銀，每天吃著山珍海味，過的是平常老百姓一輩子也無法過的好日子。」

對於他這個回答，冷落晗也不否認。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支持自己的觀點。

「就算那裡的一磚一瓦都價值千金，但這些千金圍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能困住人的牢籠。那裡的人的確穿金戴銀，可他們又有幾人是快樂的。那些奴才，註定一輩子就只能是奴才。那些女人，若是得不到帝王的寵愛，不還是過得如同一個奴才一般。」

頓了頓，冷落晗又繼續說道：「這天下，最無情的地方，便是皇宮。那些老百姓雖然一輩子也不可能享受這樣優越的生活，可是他們活得很快樂。每天辛苦勞動之後想到的只有晚上該吃什麼東西，而不是隨時隨地都在擔心自己人頭不保。」

最後，她望著玄胥的眼，似要望進他的心裡。道：「這樣的地方，我不喜歡。這樣的日子，我過不來。」

錦衣貂裘又怎樣？榮華富貴又怎樣？在她看來，自由的日子最好。

皇宮就如同一個金絲籠，困住了太多像冷無煙那樣的金絲鳥。

籠子里的鳥吃著這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可她們卻永遠失去了在藍天翱翔的機會。

這樣直抒心意的話，冷落晗還是第一次說。

再怎麼說，玄胥也是一個皇子，心裡自然裝著這大好河山，自然也惦記著大殿之上的那個位子。

她不確定，聽了自己的這番話，他會不會大發雷霆。

這裡可是古代，對一個帝王家的人說出這樣的話，那可是大逆不道的。

只是在她的心裡，卻始終認為他跟別的人不一樣。

所以，她才斗膽說了這些話。

聽完冷落晗的敘述，玄胥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愣了愣。

眉頭微微上挑，濃密的眼睫毛的影子投射在他的眼下方。

眼睛微閉，讓上看不出他是和情緒。

不過平日里玄胥就算是睜開眼睛，冷落晗也不能從他的眼睛看出什麼。

她這十八年裡，雖然算不上什麼閱人無數，可玄胥卻是她實實在在看不透的人。

若是在以前，她定是不會招惹這種人，遇到了都要繞地三尺。

可這個人，卻是她真真切切喜歡的人。

她不知道的，玄胥被遮擋住的眼眸里，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並沒有看向冷落晗，卻知道冷落晗在想什麼。

這是十九年來，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哪怕聽起來是有點大逆不道，可從她的嘴裡說出來，他竟也覺得沒什麼。

反而仔細咀嚼著她說的那些話，越發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一個女子，怎麼會有這般不同尋常的思想呢？他早知冷落晗同其他女子不一樣，卻沒成想，差距會這麼大。

就在兩人都不說話，各想各的事情時。一陣拍掌聲徒然響起。「啪啪啪！」

一下子便將神遊的兩人給拉了回來。

冷落晗看向來人，居然是多日未見啊的慕流月。

只見他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錦衣，手上拿著那把千年不變的扇子，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一樣的妖孽。

若真要說有什麼不一樣，就是那把破扇子變成了一把好扇子。

見他朝自己所在的這個方向走過來，冷落晗站起身。

端起棋盤，對玄胥說：「你們先聊，我下去了。」

然後也不等玄胥回答，轉身就走。

她也不是小心眼，但是只要看到慕流月，她就會想到秋十三，心裡就憋著一口氣。

對於冷落晗的這個舉動，慕流月也是無解。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玄胥，聳了聳肩。

他也不知道，冷落晗為什麼這麼討厭他啊。

「你怎麼來了？」玄胥問道。

「瞧你這話說的，難道我就不能來了？」慕流月自顧自地坐下，毫不客氣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在玄胥的視線下，正色道：「那邊有動靜了，許是你不在，猖狂了不少。」

「是嗎，現在才有動靜，比我預期的晚了不少。都是一些小嘍啰，隨他們去吧。真正的大魚，可是在京城。」玄胥道。

「嗯。」慕流月點頭。想起方才冷落晗說的話，慕流月突然一臉正經地看著玄胥。

「你說過，你會殺了那個人。你說過，這天下應該交到它原本的主人手裡。這些，你沒忘吧？」

聽聞，玄胥眸子一深，放在桌下的手不禁握緊了幾分。

他看著慕流月，一字一句地說：「我沒忘。」